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第22場/平路〈我們的心靈師友〉全文連載(1)

講題:貓與狗:我們的心靈師友
講師:平路(作家/聯合報、時報文學獎得主)
時間:11/26(二)18:40~20:30
地點:輔仁大學醫學院國璽樓1樓國際演講廳

主持人:大家就座了嗎?我們今天這場演講,我是抱著一種粉絲,期待的心情要在這邊介紹。各位想想,如果你在唐代,有機會聽到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跟你講一下話,你應該覺得很榮幸吧!站在我旁邊這位,一百年之後,她就會在台灣的文學史上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這就是平路老師。她今天的題目是「貓與狗:我們的心靈師友」。


我一開始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心裡有點起疑。為什麼起疑呢,你們要聽我介紹一下平路老師的簡歷。她是台大心理系畢業,美國愛德華大學的碩士,學的是很艱深的統計學。她曾經在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和台北藝術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任教,也曾經任職香港光華文化新聞中心主任。平路老師著作等身,而且寫過各種類型。她寫過長篇小說《行道天涯》、《何日君再來》、《東方之東》等等。之前我看過好幾篇論文都在研究她的小說。她著有小說集《百齡箋》、《凝脂溫泉》、《禁書啟示錄》等等。她不只寫小說,也寫散文,而且都非常經典,像《讀心之書》、《浪漫不浪漫?》。她最新的作品是《婆娑之島》,很關心國族,臺灣的議題。她寫作種類廣泛,還包含科幻類的。

可是總的來看,她寫評論的部份非常犀利,思想敏銳。我們說她寫散文,或者像小說,都很抒情。所以總括來說是什麼呢?就是左腦和右腦都很發達的人,情感理智兼備,完美女性。可是這樣的人,她竟然要跟我們說什麼?說一個物種。這種物種對很多人來說,這種物種是沒有知識的,甚至有人會認為牠們沒有情感,沒有記憶力。但她說這種物種不但很特別,而且可以是我們的心靈師友。那我就很期待,這場演講,可能透過平路老師的眼光,告訴我們這是什麼樣特殊的物種,貓跟狗。我們常看到,可是作家的洞見可能不一樣。歡迎平路老師!

平路:多謝陳教授溢美的介紹。我是平路。平常我的聲音會比今天好聽一點點,所以今天很抱歉,我有些鼻塞,所以請大家原諒我特別難聽不悅耳的聲音。我努力希望聲音好聽一點,可是沒辦法。謝謝。

我們開始今天的講座。今天的題目是「我們的心靈師友」。我們看第一張投影片。我是寫小說的,我喜歡看電影,所以我就從電影和小說說起。大概這些年來,讓我流最多眼淚的電影都是和動物有關。就算原來我的淚腺不太發達,常常被塞住,常常很壓抑,沒辦法哭出來,但是真的是一碰到動物的電影和小說,就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必然意味著一點什麼。

題目是我定的,「心靈師友」,也許有某一種,用我的語言來講,神秘的連線。為什麼牠那麼觸動我們平日不自覺的,如果用一個籠統的名詞來講:heart,heart跟mind不一樣,剛剛陳教授有講到心跟腦,一個叫heart跟mind不一樣的東西。或者更籠統地講,很抽象地講,從希臘羅馬時代就已經在講的「靈魂」,英文的soul,那是什麼?我們不知道。可是為什麼我們會流下這麼多眼淚?關於動物,關於我們的好朋友。甚至我這幾天在做這套投影片的時候,再看到這些電影和小說,我再把這些照片抓過來的時候,我都再一次掉下眼淚。真是非常厲害。

《忠犬小八》──
如果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和牠重逢

我講很靠近的電影,在座有多少人看過這個電影?很棒,很多人看過。《Hachiko》,原來有一個日本版本,但是那個版本很難找。我想一部分人看過,稍微提幾句。這是一個日本真實故事,好萊塢拿去改編。經常好萊塢電影沒有這麼動人,但遇到了這樣的題材也能拍得動人。李察吉爾是很好的演員,確實演出了人跟狗的感情,反正我是一個超級影迷,這個電影讓我足足全部看完就看了好幾次。每次看還是照樣掉下很多眼淚。

大家都大概知道這個故事。這個教授撿到一隻秋田犬。他們當然有一段最好的時光,裡面講到秋田是怎樣的狗。牠不去取悅,其實是牠選擇主人。很動人。後來主人心臟病突然倒下去,這隻叫Hachiko的狗,就是每天照樣像主人生前一樣,到車站等他,足足十年之久。直到某一天,那也是真實的情境,就是太冷了,狗就走了。那在日本真實的故事。所以現在在涉谷車站,還有狗「八公」的雕像。現在在美國,就是拍戲的地方羅德島,也有狗的塑像。太好看了。如果大家沒有看過,回去租來看,絕對讓你欲罷不能,會掉眼淚,要準備一些衛生紙。

這就是我剛剛講到那隻狗,去等主人。我從網路上抓下來的畫面,這時候主人已經心臟病發。我自己養狗的經驗,最難的就是,比如我要去旅行,離開好幾天,要去怎麼跟狗講。要怎麼跟狗講,我要八天以後才回來,非常困難。所以沒有辦法跟Hachiko講,主人不會再回來了。後來狗就住在離車站很近的地方,每天過去等主人,同樣的時間。

電影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有些角度是用狗的眼睛來拍。雖然這是好萊塢電影,但很特別的地方,用狗的視角。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主人跟牠玩球的時候,有的時候角度是狗的眼睛看到的大人、草坪、狗房子。所以最後一幕在電影裡,從狗的想像裡去拍,終於又看到主人,主人從車站下來,主人回來,他跟狗又可以在一起了。就是經過十年某一天,在車站。想到都要哭了。就是主人跟他又重聚了。

其實這是每個養過狗跟貓的人都有的經驗。我們都想說,倘若有一天真的到另外一個世界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多好,如果那個地方不知道叫什麼,或許叫天堂,如果可以跟自己曾經養過的寵物重逢,那是多好的感覺。電影裡面寫了這一點,反映了,也許是狗的願望,不如說也是人體驗到狗對我們情感的重要性,主人的心情。如果有重逢,那我們最想的,是和教過我們很多事情的寵物在一起。如果有那麼一天,多麼幸福。讓我一看再看,每次看都很感動的一部電影。我一直想去找日本的版本,就是第一版,真實在日本原地拍攝。不過那個電影好像很舊了,一直都找不到。

《我在雨中等你》──
狗兒的身體住著人類的靈魂

講了一部電影,再講一部小說。我都講最近的,所以大家容易找到。這本也是這幾年的書。英文書名叫做:The Art of Racing in the Rain,中文有翻譯本,中文書名叫做《我在雨中等你》。很好看的小說,大家如果有時間去找來看,一定會喜歡。這隻狗是,剛剛講的忠犬小八是秋田犬,就是柴犬,有點像,大一點的是秋田犬,是日本的土狗,日本當地的狗,非常忠心。而且在電影也寫到,牠有牠的尊貴性,是牠選擇主人,牠決定要對誰忠心耿耿。在這個小說裡面的狗是Terrier跟Labrador,就是拉不拉多跟梗犬的混合。

全部小說是用狗來講話,一開始狗已經老了,是一隻老狗,要跟主人分離。決定要跟主人有一個很好的告別。果然後來也是。非常好看。我雖然講了,但大家再去看,就像剛去看電影或者看這個小說,不會減損閱讀或者看電影的樂趣。太好看了。牠就在最後的時光回溯跟主人在一起,用狗的口吻回溯牠跟主人經過的時光。

主人是一個賽車手,所以是Racing in the rain。主人後來也如願參加Formula1賽車。然後有這樣一隻狗,這隻狗有一半是梗犬,所以很自豪自己是一隻梗犬,是一隻Terrier,因為梗犬最會解決問題了。所以牠比其它隻狗都有解決問題能力。果然他也和主人經歷很多生命裡重大的起伏。包括主人關係的改變,包括生涯職業的順遂。

牠好懂,牠常常在書裡面說,我只是人的靈魂被塞進狗的身體。為什麼呢?因為牠跟主人太好了,牠又很喜歡看電視。主人白天去上班,主人雖然是一個賽車手,可是為了生活要去做修車、換零件的工作,所以是在修車廠工作。所以牠有很多時間在家裡,牠就看電視。那個主人有一天忽然把電視打開,讓狗在家裡看電視。結果那一天主人覺得那隻狗很高興,從此以後主人出門就把電視打開。狗就自學,跟我們一樣,跟孩子一樣,從電視裡學到好多東西,慢慢就覺得自己什麼都懂,除了很氣自己的舌頭太大了,所以牠沒有辦法跟人一樣說話。在書裡就看到,牠急得不得了,因為主人每問牠一個問題牠都有答案。例如主人問牠,你喜不喜歡。牠心裡想好喜歡好喜歡,可是牠表達能力有限,就看到那個狗好急好急。牠好羨慕人的手可以分開,可以五根手指頭分開,那牠的一定要在一起。所以牠有牠的限制,可是另外一方面,牠覺得牠有很多人沒有的能力。

牠為什麼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的靈魂裝在狗的身體?牠說牠看電視的時候,那隻狗在小說裡面講到,牠說有一個蒙古出品的紀錄片,紀錄片寫到說其實每一隻狗下一次的重生,下一次的靈魂轉世,就會變成人了。所以牠也以為,牠真的以為,牠下次轉世的時候就變成人。那牠現在只是準備期而已。所以書裡面是說,am I ready? 牠準備好了。牠唯一覺得放不下的,就是牠會失去這一世所有的回憶,包括跟主人在一起的美好回憶,牠要點點滴滴記下來。非常好看,非常動人。果然後來因為這隻狗做為主人的朋友,經歷這麼多,所以主人對人生也有許多豐富的體悟,讓主人可以走出原來的低谷,原來的陰霾。

好看透頂了,非常好看。都讓我自己一點都不猶豫,可以推薦給大家。不管你有幾個鐘頭,不管你是在旅行,坐火車、坐飛機,或者睡不著覺,拿起來看。如果可以看原文,那更精闢,因為寫得非常好,非常風趣。講到一隻老年的狗,回看年輕的時候。那寫得太好了,你會覺得樂趣無窮,很有趣的一本書。(記錄/魏瑄慧,編輯/黃宗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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