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我從動物身上學到的事
主講：陳雪（作家）
時間：2013年9月21日下午2點～4點
地點：光點台北
（前情提要）
第3場講座的演講全文，我們將分成多篇文章依次在粉絲頁刊登。9月27日刊登第一篇，主要描述陳雪成長過程中，媽媽對流浪動物的愛心，如何影響了日後她與動物之間的關係。第二篇連載，談的是關於「責任」，面對動物，我們是否承擔了該負的責任？
我們兩個後來在一起五年，這段時間陸續有狗也有貓。有一次，我們兩個在路上撿了一隻混種的古代牧羊犬，體型比較小。當時不忍心看牠這樣孤零零的在街上，於是把牠帶回來。她還撿了一隻缺了後腿，只有三隻腳的博美狗，那時的心態是：因為家裡有養，所以都會撿一些流浪動物回家。其實很多時候，我都也滿平靜的在照顧狗。像剛剛說的那隻古代牧羊犬，我覺得牠很特別，就像大家都覺得自己的狗很有靈性一樣。
那個時候我跟我女朋友的關係不太好，因為工作的緣故。我想，是現實的壓力吧！因為工作非常的勞累，我們常吵架，感情有問題，而我自己又只想逃避。接下來我想講的就是關於「責任」，一個關於「關係」的責任，「工作」的責任。
◎曾經不懂得如何承擔愛，只想逃走
那時的工作，是父母出錢跟朋友一起合開的公司。那時我們養的動物，就好像是我們的小孩，不管是我撿的或是她撿的，我們共同扶養。我和女朋友在幾次吵架中，分分合合，好像是夫妻要離婚了，可是有小孩，所以才會一直拖延。我們到後期的時候，關係很不好，有一些很劇烈的爭吵。我年輕的時候很壞，好像沒什麼感情似的，我記得後來我就跑掉了，還住到別人家裡去。好像發生過兩次吧，有一次還跑到台北來，那時總覺得想逃走，想要自由，想要一個人，心裡還想說再也不要養動物了！
那時遇到我生命中，除了那隻波斯貓死掉以外的另一個關於動物的悲劇。對我來說很難以釋懷……那時候都是她在養狗，因為她會開車，因為我跑掉了……但我在回去處理事情的時候，發現她把狗送出去了。她說上網找了人，喜歡我們的狗，於是送出了兩隻，一隻是沙皮狗，另一隻是我撿到的混種古代牧羊犬，（牠叫小胖）。
我想講一下我跟小胖的互動。我們那時候還住在鄉下，還在做業務的時候，工作非常的忙。我跟我女友有時候一吵架，兩個個性都很強，好像會個把月都不講話，她很有意志力，當她要冷戰的時候，我就完全沒辦法。我們兩個的關係已經降到一個冰點，我們會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去送貨，該做的事情都會做，但都不講話。其實我們兩個好像是活在一個無法收拾的悲劇裡面，面對的是支票和爸媽的期望。然後家裡有狗，心裡會捨不得牠們。我晚上都會清狗大便，牠們會排泄在報紙上，我就把它清乾淨。我們住的是鄉下透天的房子，其實我很害怕，害怕這樣走下去。
那時我會在沒有工作時，在暗暗的一樓房間，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我是不太會哭的人，可是我會因為茫然，因為覺得自己身上有很多的責任，可我又只是一個年輕人，是一個還不懂得去承擔愛，不懂得怎麼去扛責任，怎麼去負擔現實的考驗，怎麼去跟一個人維持關係的人。我常會一個人坐在那邊，也不是哭，只是靜靜的流淚。而那隻狗，就會爬到我身上來，舔我的臉。好像所有人，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非常無情的人，因為我會丟掉、跑掉，然後什麼都不要……可是只有那隻狗，牠知道我一個人在那邊哭，牠會好像抱住我一樣（因為牠毛毛的，又比較高），然後舔我。牠每天都會陪我去倒垃圾，所以我在想那隻狗跟我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牠用生命來愛你，你卻遺棄了牠
但是那時候，我走掉的時候沒有帶那隻狗。因為我住別人家，所以沒有帶那隻狗。後來再回去處理工作的時候，她就跟我說：「小胖送掉了。」以她那樣的性格，她是雙魚座的人，她曾經因為狗快死了，飛車去找名醫來救狗，怎麼會把狗送掉？我覺得她也是對人生絕望到一個程度了。所以那時候我們兩個沒有再多說，我只問是不是送給很好的人？她回：對。我又問是不是可以去看狗，於是她打電話給對方，但對方一直沒有回電。我是一個比較悲觀的人，那時候就有種不妙的感覺，在那裡住了幾天，持續打電話給領養狗的人。直到有天，他終於接了電話，他說自從領養了小胖之後，小胖一直都不吃，好像得了憂鬱症那樣，完全不吃飯，就慢慢的死了……
那時候，我記得我們在高速公路上，我女朋友在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裡，一直哭。在行駛的過程中，是非常安靜的，我就聽到她一直哭，都沒有停止，一直開到台中。但我沒有哭，我心裡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沒有哭？我有種感覺，好像藉由一隻狗來控訴我的一切，而且牠是用這樣的方式，完全不吃不喝。當然我也很氣那個人為什麼不跟我們講？也許我們可以把牠帶回來。可是我在想，如果那個時候他跟我說小胖不吃飯，我會把牠帶回來嗎？我連我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有，那我會怎麼做呢？這件事情就變成我生命裡頭一件很大很怪的事情。但我也沒有講，也沒有去處理它。我女朋友說她非常後悔……在這之後，我就沒有再養動物了。
小胖的死亡，對我來說，好像是一個人生的警告，對我說：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締結親密關係。一隻狗用牠的生命來愛你，你卻遺棄牠，遺棄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可是那時候對我來說，好像我也沒有選擇餘地，也不是很諒解她，一直到我最後搬到台北來，我就終於把所有想要放棄的東西全都放棄了。
那時的女友，經過小胖死掉之後，她也再沒有遺棄過任何她養的動物，比如說，她後來養的一些貓，都把牠們照顧的很好，花了很多錢，很多心力。
◎想和對方一起生活，卻害怕家裡有貓
接著我要講後來可能大家都知道的一段關係。後來我一直都不養動物，即使有一段時間，覺得一個人回家裡，連一個來應門的人也沒有，那時候，我已經覺得自己可能孤獨一生。去朋友家看看人家養的貓狗，就覺得：哇，好像很好。可是我也一直記得小胖的死，我不能因為我個人就去再養一隻貓或一隻狗，我總覺得我會害死牠們，所以我就沒有再養，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不會影響到別人，不用愛別人，別人也不用來愛我，這樣成為一個沒有牽掛的人。
後來我就跟我現在的伴侶在一起。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是二度在一起，我記得大約是在十年前認識她的，那時候她就有貓了。我們兩個要重新在一起的時候，她當然也是有貓，那貓也已經變成老貓了。那時候第一個要克服的就是，我發現我曾經養貓養狗，可我已經太久沒有養了，而且我後來有一段時間生病，眼睛和皮膚變得非常會過敏，所以我在跟她同居之前，最難克服的其實就是她有貓這件事。我覺得我沒辦法。
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作家房慧真，我常去她家玩，她也養了很多貓，我去她家就坐在一張她幫我準備的椅子上面，因為她家所有的椅子上面都有貓毛……在她家我坐在椅子上，看著貓來來去去，每次去找她時，她都會拿一件褲子要我換上，因為我對貓毛過敏。
後來，我們總算在一起的時候，這也是一件很妙的事情，因為想跟一個人同居，可是又害怕家裡有貓，而且我以前養動物的時候，沒有跟動物睡在一起的習慣，因為我們那時候床不大。我曾經養過一隻流浪貓，跟之前女友在一起的時候，那隻貓非常乖。我們做了一個狗柵欄，不讓狗進房間，牠都不會跳過來，好像知道這裡不能進入，所以我沒有跟動物睡在一起過。總之，過敏什麼的，或許是自己的藉口，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朱天心，他有氣喘，卻還是跟貓睡在一起。不過當然，人可以選擇自己跟動物相處的方法。
我記得那時候非常猶豫該怎麼辦，當要跟她住在一起時，我想的都不是別的，都是貓……所以我們就想，我們一定要租兩房以上的房子，就是不能夠住在我現在的小套房，因為那樣貓肯定會跳到床上。那時候我還跟我朋友講，那時候考慮的，完全不是對方的品格什麼的，而是她有貓，而我不能跟貓住在一起，怎麼辦？那種心情就有點像對方有個小孩，但我不喜歡小孩……但我又不是真的不喜歡貓，我只是過敏，但過敏已經造成我歇斯底里。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同居的時候，我躺在沙發上，怕貓跳到我身上，那時我是在歇斯底里的階段，一想到貓，我就要瘋了……
◎牠已經生病了，身邊人卻未曾察覺
後來呢，我們終於住在一起了，然後有貓。我們一開始其實是有個貓房，讓貓住在房間裡面，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可是那個時候還是如此。雖然白天會讓貓出來走走溜溜，但晚上還是讓貓回到房間。我的工作還是一樣，餵餵牠們、清貓砂，幫牠們梳毛。那時候我跟貓最親近的動作，就是幫牠們梳毛，跟牠們聊聊天，我覺得我不算有養貓，只是貓跟我住在一起。我跟牠們的關係非常的疏離。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年吧！那兩隻貓非常乖，就讓我們用這種方式養，白天放出來，晚上關進去。
但後來我的伴侶跟她的貓也很疏遠，於是我問她，她告訴我：這不是她養貓的方式，雖然她不會跟貓睡，但會讓牠們出來，大家生活在一起，她覺得這樣子，反而跟貓有種隔閡。我想，這是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候，會有一些問題，我們因為怎麼對待貓，怎麼去養貓這件事，兩個人是有歧異的。而且奇怪的是，兩個人戀愛，住在一起，可是貓卻還是分成你的或我的……是一種很怪的心情。
直到去年，我出了一本書，叫《人妻日記》，在講我和我伴侶的關係，那時我的工作真的非常忙。我們有兩隻貓，一隻有三個顏色就叫「 三花」，另一隻是淺褐色的，叫「饅頭」。從頭到尾，叫饅頭的那隻貓，因為牠在外面流浪過，所以還保有野性，不喜歡人家靠近，個子也比較小。那三花的個性就比較黏，比較嬌，會欺負饅頭，在我心中，三花就是一隻會霸凌的貓，長得比較粗獷一點，比較肥，可是牠很敏感。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牠晚上都會一直叫。那時我工作又忙，所以就會問三花：「你到底在叫什麼？」還跟牠說明天再帶牠去看醫生。但過了一個禮拜，一直沒有時間帶牠去看醫生，所以牠就一直喵喵叫。這件事情，我的印象也很深刻，我很難原諒自己。牠每天都在叫，有時候我還很生氣地罵牠，因為我們真的很忙，可是牠還正常吃喝，因為牠非常愛吃，所以等到牠不吃的時候，其實已經非常嚴重。
就是這樣，直到我朋友來我們家看到牠時，說牠怎麼瘦了？我心想，這禮拜一定要帶牠去看醫生。我們住中永和一帶，我還特別上網去查，哪間醫院的評價比較好。我也是不得已，因為我只有摩托車，而牠非常敏感，帶牠很不容易，所以就找了一間比較近的醫院去，醫生馬上就抽血檢查，發現牠得了腎衰竭……（待續）
記錄／洪春天
編輯／黃宗潔、吳凱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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