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我從動物身上學到的事
主講：陳雪（作家）
時間：2013年9月21日下午2點～4點
地點：光點台北
（前情提要）
第3場講座的演講全文，我們將分成多篇文章依次在粉絲頁刊登。前兩篇提到了小時候媽媽對流浪動物的愛心，如何影響了日後她與動物之間的關係，以及人與動物之間的關係責任。第三篇談的是貓咪生病後，辛苦的照顧過程以及與伴侶之間的緊張關係。
我先講我家之前養的貴賓狗的後續。其實，我爸爸愛慕虛榮養了貴賓狗以後，貴賓狗都是媽媽在照顧，牠們一代一代的生，生了四、五隻吧，每一隻我媽媽都將牠們養到老死。我印象中，狗老了就會有點瘸腿，或是眼睛看不見，她也是這樣照顧牠們，有的活到十七、八歲。那時候家裡有一些流浪貓，隔幾年就會有一批，所以我對動物的生死，沒有很明確的感覺，只是知道牠們會生病，要帶牠們去看醫生。
可是我是第一次，聽到貓會腎衰竭，也記得我們兩個當場就傻了，因為都是第一次養貓，貓已經十歲了，腎衰竭了。然後我就問：「該怎麼辦呢？」醫生給牠做了超音波，總之就是，說牠腎裡有腫瘤，又有腎衰竭，腎還一邊大一邊小，講得很可怕，數據出來也是很可怕，然後貓就住院一天。其實我們那時候不是很懂，因為如此，我就打電話給朱天心，告訴她這事，她介紹我認識葉子，葉子說腎衰竭是貓很常見的疾病。那天回家之後，我們兩個就瘋狂的上網，因為她養貓已經養了十年，我也養了一年多，從來就沒有想過貓會這樣生病。
◎第一次知道貓會得腎衰竭
我覺得我們是用一種很隨性，很自然的方法在養貓，到那天才知道貓會腎衰竭，而且是因為水喝太少的緣故。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心裡開始回想，覺得以前我總記得要給貓吃飯，當然也會給牠喝水，可是沒注意牠喝的水夠不夠，就是水放那裡，沒了再加水……（我現在來加個水，我的貓腎衰竭後，我就很注意喝水的問題﹝笑﹞）
醫生說貓腎衰竭，講得非常可怕，好像要我馬上就要有心理準備……貓開始住院打針之後，好像有好一點，到了第五、六天的時候，我們跟醫生講指數掉下來後，要把貓帶回家。我記得那時候天心還跟我說：「帶回家，讓貓好好的過剩下來的日子。」就是讓牠好好的生活，帶回家自己照顧。又有個朋友說：「不要做太多無謂的治療，這樣只是增加牠的痛苦。」然後也上網查了很多，還買了一台飲水機，因為聽說貓喜歡流動的水。而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打電話給我，說其實我們以前的貓，後來也是腎衰竭死的。她照顧牠照顧了一年半，因為她是那種到了最後一分鐘還是要救的人。她工作又非常的忙，她們全家都輪流在照顧那隻貓……
那時候接收了越多訊息就越覺得恐怖，加上我們又很窮，就一直在想說該怎麼辦。那個時候，貓開始好轉了，可以帶回家，我就非常開心。可是我們隔天再去的時候，牠完全不吃不喝，本來在醫院吊點滴的時候會吃乾飼料，因為牠其實是一隻非常愛吃的貓，後來還發現牠的腳跛了，我就問醫生說為什麼會這樣？醫生說可能是牠自己抓籠子，勾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牠就完全不吃喝，醫生也只好繼續幫牠打點滴，其實那時牠腳都已經換了兩腳打……總之後來幫貓做了一個餵食管。
◎要做的事很多，卻無法替貓做決定
我想講這段的原因是，我們跟動物相處了很久，媽媽養狗、夜市有狗、我們家有貓、我前女友有貓……我覺得我跟動物打交道也滿有經驗的，可是那時候聽到的每一件事，都是不曾聽過的。比如醫生說：貓的腎有腫瘤，腫瘤亂跑，跑到貓的骨頭等等。當醫生問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時貓不吃東西，醫生也覺得跟腫瘤有關，總之就是有腫瘤在牠的肚子裡。問我們要不要開刀，可是當時牠貧血很嚴重，醫生又說需要輸血。
總之我們每次去找醫生，他都下達非常多指令，要做決定的事情也很多，必須決定牠是否要開刀，不開刀的話，牠可能會死；或是，要不要做餵食管，因為牠不肯吃，如果灌食又會吐，但若不餵食，只打點滴，牠也會死……
那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個會哭的人了，每當醫生跟我講什麼，要我決定，我都會想我該如何決定，我沒辦法替那隻貓做決定。錢也是一個問題，當然是比較次要的。重點是，他說的內容滿矛盾，像是貧血需要輸血，可是醫生又說貓好像在內出血，因為從超音波裡看到貓體內有一團，像是內出血，否則為什麼血檢數字會掉得那麼快？
我講這一段其實是要告訴大家：有些獸醫院的醫生，他們最擅長的是打預防針，其實我也不能怪他們，因為這些醫生只能用他們有限的經驗去判斷，去揣測。這個醫生，已經算是用功了，因為我每次去，他都會翻一本很厚的書，還給我看內容，當然我們是看不懂的……他也會拿照片給我看，說：「這就是腫瘤。」
我和伴侶的關係，因為貓生病，變得非常緊張。家裡的貓病了以後，兩個人的感情再好，這時也會有衝突，會互相責怪，像是為什麼不在貓第一天叫的時候，就帶牠去看醫生，這樣事後諸葛，然後兩個人就關係不大好。
◎世界只剩下房間裡的一角
我記得當要做判斷的時候，我們兩個跑到外面，她就問我要怎麼辦，我說我不知道。只能先讓貓打營養品，然後醫生要我們把貓帶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打針，四隻腳都潰爛了。
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會微微的顫抖，牠本來是一隻貓，帶回家的時候皮都爛了，皮下都是水，牠的腳已經整隻都水腫了。牠是一隻很乖的貓，我們在床旁邊舖了一個病房，下面有舖加熱墊和尿布，貓就趴在上面，一動也不動──不敢動，因為牠的四肢可能非常的痛。
我們用果汁機把處方飼料磨成粉，再在裡面加水加藥，時間到了，就用注射針筒去餵食。注射食物還不能注很快，很快的話牠會吐，因為太刺激。我記得那時候有七、八天的時間，我每天都是坐在地毯上，因為我每隔一小時，就會去幫牠餵食，一餵又要餵八小時，就是一天八次，每次隔一小時，睡覺不能餵。那時的工作又非常多，我一餵完就到旁邊寫專欄，寫完再回來餵，餵完再換尿布，清理大小便……看牠已經快不行了，我還買了個唸佛機，放給牠聽，牠好像滿喜歡的。因為我有段時間身體不好，都會唸佛，所以我們兩個就在那個房間裡唸佛。我覺得我那時好像整個人都已瘋狂了，好像我的世界只剩那個房間裡的一角。
因為我的工作非常多，貓病了還是要做，要寫很多專欄，要寫小說，還要去演講，那時就把一些演講推掉。我書桌在這裡，貓也在這裡，我就在書桌前慢慢工作，當貓吐出來，再去清理，非常的狼狽……那貓非常的乖，牠每天都會起來一次，到貓沙盆裡面大便。
就這樣，牠沒有死……我們兩個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一直醒，我醒她就醒，我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摸貓，摸牠有沒有呼吸。有一個夜裡，發現腳邊軟軟的，牠竟然跳到我們的腳上，我們從來沒有讓牠上過床，可是那一刻，我們兩個好感動，就讓牠睡在腳邊。腳去碰到牠，牠身體溫溫的，可是牠還是有點水腫。
◎是否該結束牠的痛苦？
其實那時候我看到饅頭，會覺得心裡很氣，因為牠是一隻活生生的貓，活生生的，沒有水腫，皮膚很有彈性；而另一隻貓，像個靜物，趴在那裡不動，可是又還活著……其實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可是那幾天我一直唸經，我也不曉得我在幹嘛，也常跪在牠旁邊祈禱，可是我又沒有信仰，好像隨便什麼神都可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祈禱什麼。
那時候有很多的想法，好比是貓不會講話，那牠到底是不是很痛苦？如果牠很痛苦的話，我是否該結束牠的痛苦？可是若要我把牠送去安樂死，我做不到。那時我有問醫生，什麼樣的情形要安樂死？那醫生的回答很可怕，他說：當牠長褥瘡的時候，就差不多要安樂死了。所以我就每天都很仔細的在看貓的傷口，我覺得這貓真的非常堅強，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是一場惡夢，大約持續了一個月的惡夢。
後來我在facebook上，我覺得facebook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為我把這件事情寫上去，就有個學妹馬上傳訊息跟我說，我的貓的病跟她的貓一模一樣，她介紹我去看另一個醫生，因為她的貓也是被診斷內出血，需要輸血，還有腎衰竭，也被懷疑有腫瘤……跑了很多醫院，死去活來的救了很多次，但是過了五年，她的貓現在還活著。（待續）
記錄／洪春天
編輯／黃宗潔、吳凱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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