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我從動物身上學到的事
主講：陳雪（作家）
時間：2013年9月21日下午2點～4點
地點：光點台北
（前情提要）
第3場講座的演講全文，我們將分成多篇文章依次在粉絲頁刊登。這是最後一篇，總結了作家陳雪從動物身上學會的生命課題以及對自我的省思。
我現在都懶得跟人解釋了，時間到了就回家，出門也不會太久。當我筋疲力竭地清貓沙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很哀怨，但是看到牠的時候又覺得沒辦法。而且做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有收穫的，雖然有時候會氣牠什麼事也不幹，只是坐在那裡，每天從早睡到晚，那種表情讓人很嫉妒，我們每天為了牠奔波、賺錢、掃地、餵牠、清貓沙，整天黏貓毛，但牠就是躺在那裏。
可是很怪，你看到牠躺在那睡覺的神情，你會覺得還是願意為牠付出一切，因為有一個真確的東西──那個生命是那麼的美好。很奇怪，我覺得戀人之間會爭執、會計較；可是對貓不會，牠雖然對我很輕蔑、不屑一顧，我還是那麼的愛牠。我不會去想牠應該要對我多好，我學到的是完全無私的付出，學到的是怎麼成為更好的主人──或是說：同伴。
像我現在會想各種方法來讓牠更健康，比如說餵牠的時間變得比較彈性，不像以前一樣一定要定點。有時候牠會吐，我以前會很沮喪，覺得今天又少吃了一次，等一下要補，但現在我會用比較彈性的方法來看待這件事。
◎牠們讓我真正體悟何謂生命
從以前到現在，我談過很多次戀愛，寫過很多小說，讀了很多書，去過很多國家，這些事都讓我受益良多，都讓我對生命有更深的體悟，除此之外，還有那些動物們，不管是我養的還是別人養的。
我想講一個故事，這我也寫過，是我們房東的姊姊──我們房東人在美國，他姊姊住在隔壁──他家養了很多流浪狗，都是在附近撿的，有被捕獸夾夾到的、也有車禍受傷的，總共有十七隻狗，都是米克斯，而且是大型狗。我每天看到她都是在遛狗的路上，她一天要蹓狗八次，因為她的狗都習慣待在外面了。她有一隻老狗，都已經尿毒症了，牠就是不肯在家裡面上廁所，一定要她牽到樓下風吹日曬。
我每次看到這位房東姊姊，她都帶著一頂帽子、穿著風衣，她身旁一次至少都帶五隻狗，都很大隻，因為早晚兩次，十七隻只能這樣輪流帶。我不知道她一天要遛幾次，只知道我從來沒看過她做別的事，她永遠都戴著帽子，帶狗，她整天都在遛狗，颳風下雨甚至颱風都在遛狗，早上一有空檔她就去遛狗。有一次有隻狗很調皮把她撞倒了，她就跛腳了。可是第二天她竟然纏著繃帶，打石膏、拄著拐杖繼續遛狗。她從來不會講什麼感性的話，每天就是像軍隊一樣遛著狗。
我們附近的公園對狗很好，很多遛狗者。前一陣子因為狂犬病的問題弄得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在棄養。我看到消息就問她：「有沒有帶你的狗去打預防針？」她就說：「這在還沒有狂犬病之前就要打了，每年都要。」每年五月二十號她都會帶去打，在流行之前就有了，她說一支狂犬病的疫苗也才多少錢而已，說完就這樣帶著狗走了。
◎要捨棄何其容易，要繼續不需理由
其實我覺得要拋棄一個人、拋棄一隻狗，或拋棄任何事物，我們可以找各種理由。可是當你要繼續，就像寫作一樣，這不需要很多的原因，你不用去找各種理由。我看著房東姊姊我就會想，這就是她的日常，她當然也會說：照顧老狗花很多錢，很累。但她每天的行程仍然一樣，不管是穿著冬天還是夏天的衣服，撐著陽傘或戴著帽子，你永遠會看到她在那個路口。
這幾年來最能穩定我的，永遠是房東姊姊在路上的身影，不管晴天雨天，心情好心情壞，她都站在那裡。她的每一隻狗都是養到老死，而且沒有一隻是好看的，都是瘸腳，眼睛看不見，毛的顏色都很怪，都是沒有人要的狗，但她還是一樣照顧牠們。她跟一般的歐巴桑不一樣，她看起來有種跟這個世界的節奏不一樣的那種堅毅，反正她就是照顧自己的狗。
我有時會把她當成自己的榜樣，我希望能像她一樣持續的做一件事，像是寫作，或是照顧我的狗──不管有多大的痛楚。我覺得這就是動物教我們的事：我們對牠們付出的，牠們早就用各種方式，用各種型態，有聲無聲的教育我們、告訴我們生命是何等的複雜，何等的豐富。
〔Q&A時間與結語〕
現在動物的議題很多人在討論，比較好笑的是，我認識的幾位台灣比較重要的小說家，現在都被動物困住了，像朱天心、朱天文、駱以軍。天心跟天文是養貓，他們真的養了很多，家裡啊、外面啊，每天要花很多的時間去餵；駱以軍養了三隻狗。說來也蠻好玩的，我覺得這很符合他們的個性。很多人會探討、會問你花了那麼多錢和時間有什麼價值，這種論調我都不太認同。如果遇到這種人，我一定問他那他的錢都花在哪裡？有的人不在意一擲千金，可是如果把一千塊花在動物身上就覺得好浪費。有些人說動物的生命沒有價值，那只是因為動物沒有健保，所以看醫生很貴，人的醫療費其實也差不多。
很好笑的是，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想：這個時候我應該要去環遊世界，或是自由的話我可以做什麼，可是我卻在清貓大便、一天餵牠四次。可是我會從另一種角度去想，這件事會降臨到我身上，一定有它的原因；會去思考這件事我如何回應它，就代表我是怎麼樣的人。雖然這個時間我不能拿來環遊世界，但是我可以在家跟我的貓靜靜的共處，得到的不見得比環遊世界來得少。漸漸的我不那麼反覆搖擺，我覺得牠們是智者，總覺得牠們是負責來啟發我，讓我變成更好的人。我原本是個比現在僵硬許多的人，養牠們讓我發現自己柔軟的地方，讓我發現自己的脆弱、慌張，在判斷許多事情的時候沒有智慧、會恐懼，發現自己對死亡還有那麼多的不解，發現自己這麼的怯懦、自私。我經常忘了牠們雖然什麼事也不做，卻真正的在考驗我們做為人的樣子。
我覺得面臨狂犬病的時代，也正是考驗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一個人在沒有狂犬病的時候，表現得很愛貓狗，可是卻可以因為狂犬病──而且還是只要打疫苗就可以防止的疾病──就棄養了他的狗。這些事情就是要讓你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們往往沒有查覺到，繼續按照原來的意念，用往常的方式生活。我不覺得每個人都應該養動物，但總是會有和動物交往的時候，那就是檢視自己是怎樣的人的時刻，謝謝大家。
記錄／黃意淨、劉樂平
編輯／黃宗潔、吳凱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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