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2日 星期日

第4場/劉梓潔〈牠們不是寵物,是家人〉全文連載(2)

主題:牠們不是寵物,是家人
主講:劉梓潔(作家/得獎電影《父後七日》導演)
時間:2013年9月22日下午2點~4點
地點:台中市大里區圖書總館

(前情提要)
可魯事件結束後,我去香港旅行,發現香港朋友家裡竟然養了好多流浪貓,有的缺一條腿、有的瞎一隻眼,這些貓咪一直跑上來跟我玩。在他們家待了一個晚上之後,我決定了:「等我回到台之後,我要去認養小貓!」……


我覺得這個決定蠻重大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自己養過動物。小時候家裡都是好多人一起照顧,小狗還是半放養的,可以自己出去玩,吃飯時間再回來而已。連有室友這件事對我來說,都滿痛苦的,但我現在竟然決定要跟另外一個生命共處一室,生活在一個小房間裡。

從香港回來之後,我就不斷上「台灣認養地圖」尋找。我想養一隻橘色的貓,橘背白腹。我是一個書呆子,什麼事不懂就上網查資料,或去圖書館、去書店找書來看。那時候為了養貓,我就看了作家朱天心的《獵人們》,她書裡也有講到,橘背白腹的小貓是最黏人、最好養的,網路上都會暱稱牠們為「橘子貓」。所以想:「我第一次養貓,就鎖定這種橘子貓好了。」

我在一個愛心媽媽po出來的貓咪照片裡,看到一隻三個半月的橘小貓,是男生(那種貓大部份性別是男生)。我跟她約好去看貓咪,看完之後就決定要那一隻了。我去的時候那裡有兩隻貓,一隻黃色、一隻玳瑁色(就是黑色夾雜一點咖啡色),這又是一個戲劇化的開始……。

我將那隻帶回家之後,就幫牠取名Whisky。為什麼要叫Whisky呢?因為當時我看了一部烏拉圭的得獎電影,片名就叫《Whisky》。故事描寫一個非常貧乏的小鎮,每天街上的人都過著一模一樣的日子,片中有個襪子工廠,也是襪子一隻接著一隻週而復始不斷地做。後來這家工廠的老闆要跟他的員工假結婚,他們必須去街上的照相館拍一張結婚照,由於那個街上的人們每天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也從來都不會笑,所以攝影師就要逗他們笑。

我們一般都是用cheese、七、或是西瓜甜不甜之類的詞,但他們烏拉圭用的是Whisky,因為在唸這個字的時候,嘴角兩邊就會上揚,所以這部片名也就叫《Whisky》。我看完之後就想把我的小貓叫作Whisky,因為一來牠是黃色的,有點像Whisky這種酒的顏色;二來叫牠名字的時候嘴巴會上揚,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象徵。

我把小小的Whisky帶回來之後,牠就像個小惡魔一樣,每天一直叫、一直叫,高分貝地喵喵叫,而且日夜不停,就像你睡覺的時候,樓下的汽車警報器一直響不停、關不掉那樣,很吵很吵。我跟牠就同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躲到哪裡都不是。後來牠還把自已塞進衣櫥跟牆壁之間的縫隙、或是冰箱的後面,還是不斷放聲大叫,這樣牠還不甘心,繼續搗亂,把爪子伸進衣服裡亂抓亂掏,勾了一條毛線出來,那件毛衣就破洞了,毀了。

我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行,就打電話去愛心媽媽家,跟她說:「牠叫了三天三夜都沒停過,我也已經三天三夜沒睡覺了,牠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那個時候我心裡有一個備案:「如果牠繼續這樣叫下去,我可不可以反悔?可不可以把牠送回去?」結果那個愛心媽媽說:「跟牠一起被撿到、一起長大的玩伴(也就是那隻玳瑁色的小母貓),也哭了三天三夜。牠們是因為被拆散了,所以一直在找彼此,但找不到伴,才會喵喵叫個不停。那個叫聲,其實是三、四個月大的寶寶在哭。」

我當下心裡想:「我不能再當狠心的人了!一定要讓牠們兩個相聚在一起!」所以我心裡立即的答案是:「我一定要把這隻送回去,讓牠們團圓。」可是就在我這句話講出來以前,愛心媽媽早我一步,問:「你要把這隻也接回去嗎?」那個時候我的心裡卡了一下,腦子明明想的是「我要把這隻送回去」,可是我的嘴巴卻比我早回答:「好!我去把黑色那隻也接回來!」

話從嘴裡一說出去之後,就像承諾一樣,不能反悔了,我就又搭公車過去接那隻小貓。回來之後,牠們兩個碰到一起,互相聞了一下,果真不再叫了,然後兩隻自己帶去旁邊玩,好像我就可以不存在一樣。之後的每天,只要幫牠們換好貓砂、添好食物和水,我們人貓就安然共處,一直到現在,已經將近十年。

***

現在我們來看一下牠們現在巨大的模樣。

這隻是Whisky,牠最喜歡紙箱。而且我覺得牠的眼神,還是跟我第一天去帶牠的時候一模一樣,就是非常地純真無邪。


每次我要出國旅行的時候,我打包好,牠就會跳進行李箱裡面。


貓咪很有趣,牠可以當作一個溫度計,如果像現在這種天氣,室溫超過25度,牠不會跟你睡在床上,牠會自己去找地方睡;如果是20度牠就會窩在你的腳邊;15度會上到腰部的地方;如果10度以下牠就會塞到頭旁邊,所以我是不需要溫度計的。冬天蓋著被子,牠一定每天來耳朵旁邊喵喵,一定要鑽進帳篷裡。 


這是我工作的時候。牠們兩隻就像門神一樣,有時候會躲在電腦後面,躲貓貓讓我看不到。


一開始是桌上型電腦螢幕,但後來我的電腦越換越輕薄,有一天牠還是一樣跑到電腦後面去,結果一眼就看到我,我們兩個就對望,牠很驚訝──「為什麼我躲在這裡,我們兩個還是可以對望?」


而且每次我出國的時候,我就必須幫牠們擺好buffet,吃到飽。然後每兩三天,我哥哥他們會來餵一次。為什麼會這樣子呢?因為貓咪是一種很有個性的動物,我姑姑她也養貓,也是像這種橘子貓,她們是養在上海。結果有一次因為過年她要回來台灣,所以只好把貓咪送去寵物店,就是動物旅館。結果貓咪一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又看不到主人,牠就不吃不睡,等到她們十幾天回到上海,那隻貓咪已經在寵物旅館過世了。所以如果你是兩三天不回家的話,你寧可把牠們的食物準備多一點。貓咪是有辦法自理的,貓砂兩三天再去清一次,或是你再多放一盆,牠們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你回去之後就要有「被子彈打過」(台語)的心理準備,家裡要再重新大掃除。我們之間已經有了默契,牠們看到我在幫牠們擺上吃到飽的餐台的時候,就會開始露出這種很慌張的表情。


牠很喜歡箱子,所以只要任何稿件寄來,牠就會「我先幫你壓好」,好像在「孵稿件」,我也不會趕牠。妹妹就說我太寵小貓了。如果我坐在旁邊看稿子的話,我會說:「欸,借過一下,你起來,我要拿下一份了。」然後牠就會乖乖起來,等我拿了之後,牠又會再坐回去,壓好。像一個毛絨絨的桌鎮。

我有一些養貓的朋友,他們管教是非常嚴格的,貓咪不能上床、不能上桌子、不能喝人喝的水等等。可能我一開始就管得太鬆懈,所以這個小孩就變得像一個放牛班的孩子,可是我就放牠繼續這樣子。牠們就連我關門洗澡,都可以在門外叫個二十分鐘,所以如果我家裡沒有其它人,我洗澡也就不關門。所以,人的界限真的會因為動物而去修補很多。像我們家,除了可魯之外,後來我妹妹也養了一隻小狗,為了不讓牠進浴室喝馬桶裡的水,怕牠會生病、細菌感染,所以我們家浴室就架了一個木板,攔在門口,人要進去的時候還要跨過那個很高的門檻,我一開始不習慣還會常被絆倒。


這是牠們最喜歡的地方。我覺得書架對貓來講,就已經是一個很好、可以跑來跑去的「貓走廊」。牠們兩隻還會搶位置,可能昨天這樣,另外一隻就學起來,跟著跳上去。黃的因為是男生,比較霸道,牠就會上去把另一隻巴下來。所以我常常會看著牠們,觀察動物行為。



牠現在非常的巨大,我常常覺得養到一隻小老虎。人家說天天看小孩,會察覺不出在長大。可是我每天看牠,還是覺得牠每天都還在長大。


牠們有時候會對稱,像一對擲筊的筊,兩個半月變成一個滿月。


我本來要買給我妹小bady的椅子,買來之後,Whisky覺得牠就是一隻小bady,所以牠一定要先上去窩一下。


牠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跟手對應的是腳。我在做瑜伽,蝴蝶式可以放鬆我髖關節跟鼠蹊,當我在做腳的動作的時候,牠的腳就會「饋咖」(台語:放腳),直接放上來。


***

在跟貓咪相處的過程中,我才去感覺到,原來我是一個可以為動物付出的人。我跟牠們中途有兩次發生差點要分開的意外,說起來也是很好笑。第一次是我必須轉派到上海去工作,大概三、四個月到半年,因為時間實在太長了,我不能讓牠們自己住在台北,所以又把牠們再送回彰化家裡,讓我媽媽養。我表妹都說,那時候我們家快變成動物園了,因為不能養的動物都可以送回鄉下的家裡去。我媽因為向來認為我的鼻子過敏應該跟貓毛有關,所以她也覺得就讓貓咪回來吧。而且在鄉下牠們可以自由活動跑來跑去,不像在台北只能被關在公寓裡,我因此差點就被說服了。可是當我工作結束,一回來台北,我就說:「不行,我一定要趕快把牠們接上來跟我一起生活。」

第二次是後來我要搬家──我想跟大家分享,這樣下次你們就知道了──我搬家的時候因為太沒經驗了,竟然先把東西全部都上車,房子都空空的之後,才來帶貓。那個時候貓變得非常惶恐,牠們覺得熟悉的環境完全都被破壞了,怎麼樣都帶不走,因為牠會跳到廚房最高的流理台上面去,你就是抓不到。為了要抓牠們兩隻,我費了很大的功夫,之後就把我媽媽和妹妹叫上台北來。我媽媽那時候架了椅子想要把貓咪抓進籠子,可是抓進籠子之後,兩隻就大叫,又撞,竟然就把籠子的門撞開脫逃了,脫逃之後更難抓。而且牠們已經是神經質到一個地步,如果硬是去抓牠們,你可能會受傷,所以我就請獸醫來抓,可是獸醫說,看樣子也沒辦法。後來,我竟然就做了一個很狠心的事情,請獸醫幫牠們打麻醉針,等牠們到新家之後,再讓牠們慢慢醒過來。我媽說:「既然你已經打麻醉針了,那就讓我帶回彰化好了,不用再帶去新家,讓貓毛繼續製造你的過敏。」那時候我說什麼都不肯,還跟我媽大吵一架,說:「不行!我一定要讓牠們跟著我!」後來驗出來我的過敏源並不是貓毛,而是天氣,我媽這才放心了。

狗跟貓的故事就分享到這邊。接下來我想讓大家看一段大概十分鐘的影片,那是比貓狗更大型的動物:獅子。我們來看一下人跟這麼大型的動物家人要怎麼相處,當他們必須分離的時候,又會怎麼處置,以及他們將來重逢,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影片分享:人獅重逢

影片最主要的,是最後那位動物學家的結語。他說:「動物能理解感情,能愛、能關懷。這些野生動物跟我們分享一個地球,是我們跟過去之間的橋樑。牠們就是我們的過去。」這也就是今天演講上半,動物做為家人,我想要跟大家分享的結語。

動物牠們真的是這樣子,一旦把感情跟信任託付給你,牠們就不會忘記。而且牠們也不會背叛你,牠們不會本來是好朋友,因為一個東西,突然跟你不是朋友。我養貓咪兩年之後,就告訴我的一個好朋友說:「我覺得我在貓咪身上看到的是,我對牠多好,牠好像會加倍地還給我。」

這是真的。有時候牠們打破玻璃杯,我不小心踩到流血了,牠們會趕快過來用鼻子頂我受傷的地方,然後喵喵叫,有點像在求饒。平時我每次回家,一開門,牠們兩隻就會跑過來,我第一次感覺到牠們跟人的互動,是有一次我跟往常一樣,打開門,牠們兩隻跑過來之後,Whisky突然轉過頭去,縮著脖子。這太反常了,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子?我過去看,發現牠的嘴巴咬著一隻湯匙,是牠去流理台上偷咬下來的。原來,聽見我回家,牠還是很本能地跑過來迎接我,一到我面前牠突然想到:「啊!糟糕,要被罵了。」然後就轉過頭去縮起來。

所以當你把動物當作家人一樣來相處,甚至跟牠們說人話的時候,牠們真的會像家人一樣的跟你應對,不管過了多久,牠們都不會忘記你。像我之前到上海將近半年的時間,再回來的時候,牠們一聽到我的聲音就衝出來了,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我現在可以跟貓對話、寫貓語,每次我出國回來,牠會用一種喵喵聲,意思就是:「妳又跑去哪裡啦?你又玩那麼久才回來!」然後我會跟牠講:「對不起、對不起。」像我今天要來,牠看我在倒糧食、收背包,就又開始緊張,我會跟牠說:「我明天就回來啦。」所以,我覺得你既然已經決定要養動物,跟動物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因為許許多多什麼樣的原因,在必須要分開的時候,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當初你要決定養牠的那一刻、那一天。」

***

下面第二段的講座,可能會再更嚴肅一點,可是我希望大家用生活化的方式來面對它,這是我們每天都要面對好幾次的問題。我們剛剛講的是「動物變成家人」,接下來要講的是:當動物變成食物的時候,我們要怎麼選擇?......(待續)

記錄:鄭景懋/編輯:佐渡守
影像提供:劉梓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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