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不能沒有你──談談人與動物共組的這個社會
講師：林宜澐（作家／開卷好書獎得主）
時間：10/20(日)19:30~21:30
地點：時光1939
（前情提要）
本篇繼續討論朱天心的散文〈李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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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寫道：「但是只要客人來的時候，不免應觀眾要求一番，拍拍肩頭，牠便跳上我肩頭，從來沒有一次不順從的，結果我反而暗生悲涼，她說李家寶啊李家寶，你若真是有骨氣的貓兒，就不當再理我再聽我使喚的！」
也就是說我已經對你不好了，你嘛有點骨氣不要理我了！我不曉得這樣講妥不妥當，就是說，你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就是說，我已經傷害妳了，妳怎麼還那麼死心塌地要我呢？妳乾脆就說我很爛嘛！你是一個爛人嘛！那妳就不要理我就算了！欸妳怎麼還記得我？妳可不可以有點骨氣一點啊？妳就不要理我了，結果我現在叫妳幹嘛妳還是幹嘛了！就是這個東西，我覺得人跟寵物會講到這樣的感情，實在是…我覺得就是要像朱天心這種敏銳的心靈，一種寫作的敏銳的心靈裡面才可以去呈現這種情。
好，接下來稍微跳一下，就是說，商禽的女兒，商禽你們都知道嘛？就是名詩人。他的女兒跑到那邊去，就很喜歡這隻貓，她說整個晚上都是貓不釋手，她愛不釋手，她說貓不釋手這樣，結果朱天心就想說，好吧！她說，「一來見奴奴果真是真正愛貓，非如其他小孩的好玩沒常性，二來趁此把長久以來的心虛愧歉做一了斷，至於家寶的要生離此……」她說：到底是貓啊！意思是說，不過就是貓嘛！所以這邊有沒有誤會？她說：到底是貓啊！意思就是說你不過就是個貓嘛！可是妳卻不知道貓，這一隻妳所謂的「到底不過是個貓」，那個貓，比妳還要深情！對不對？前面在那邊講說，你不要期待我會對你怎麼樣，我對人都沒這樣了，我還對你這樣！可是倒過來，牠其實是對她這樣的，有這種期待，所以妳在那邊講就講錯了嘛！妳說，到底是隻貓，意思說你只不過是個貓，可是對貓來講不是這樣，那她說，你一去有吃有住的，那有什麼嗎？不會像人的重情惜意難割捨吧！欸，結果猜錯了，牠就是重情惜意，就是難割捨，但是她不知道，她就答應了奴奴。
她說，臨走找裝貓的紙箱繩子，家寶已經覺得不對。你看這個寫得多好：「回頭一眼便看到躲在人堆最後的我，匆亂中那樣平靜無情緒的一眼，我慌忙逃到後院痛哭一場。」
就給那貓看一眼，因為知道要把牠送走，這個有時候晚上去想，就是說，以前的人常常會因為家庭的狀況把孩子送給人家來養，我自己以前那個年代，我同學，我們都知道譬如說她是醫生的女兒，家裡很好，可是我們知道她不是親生的，她是另外一個窮苦人家的小孩。算好命啊！可是我同學，我曾經跟她問過，我說妳知道妳媽在哪裡？後來我們都知道這個事情，她說她跟她媽曾經見過，但是沒有講話，她知道那個女人就是她媽，她媽也知道這個女人就是她女兒，可是當年就送掉了，那我就想說，那種送的那一刻，那種心情是什麼？
那她是送一隻貓，但是你可以比擬成送養小孩。這裡面我覺得有很多很重的東西，在我們的傳統思維的關係裡面，我們不曾用那麼重的東西去對待一個寵物，不管狗或貓，「啊你不過就是狗嘛！不過就是貓！」可是這個情形的嚴重性就跟你把孩子送掉了一樣。
朱天心說，牠剛到那邊的時候整天喵喵叫不休。她聽到說，結果牠累了，有時候也會歇在奴奴和姊姊肩上伴讀。她聽到又跑出去痛哭一場，「解貓語若我」，就是說，我那麼懂貓，我怎麼會不知道家寶在滿屋子問些什麼？她感覺到牠在問，牠在問東西。問：「你怎麼又拋棄我？你們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不要我？」
那一星期後呢，就是牠已經送回來的時候，牠已經瘦髒得不成形狀了。因為都不吃嘛，然後免疫力也會降低這樣子，那她說，「不錯，牠只是一隻不會思不會想的貓，可是我對牠做下無可彌補的傷害，這是不容質疑的。」當然，她說不會思不會想，這是照一般的想法啦！可是在這篇文章裡面，其實她是認為牠是會思會想的，牠不是真的不會思不會想。
那麼，後來牠就因為整個潰瘍，口腔整個潰爛掉，然後她幫牠醫治，好，她說，此後一段日子，那她每天幫牠換藥，結果牠有一點回復的跡象。但是那一天晚上天氣太冷，她特別灌了一個熱水袋放在牠窩裡，陪著牠，摸了牠好一會兒，「牠瘦垮得像個故障破爛了的玩具，我當下知道牠可能過不了今晚。」
我覺得，有些生命真的蠻脆弱，你知道以前我們家還養過兔子，因為小孩子喜歡養，那時候她國中唸海星嘛！結果有一天校慶，她就帶兔子去秀，園遊會，就把牠放在那個草地，哇~~同學就看到，哇~~好可愛哦！突然一隻狗要來咬牠，那兔子跳起來就開始跑，然後狗就一直追，牠就一直跑，然後那同學就去拉狗，說：唉唉唉不能咬！好！就hold住，結果那個兔子就趴在那邊了，就不動了，帶回家三天，動都不動，也不吃東西也不喝水，然後就死掉了，牠整個內分泌亂掉了，很脆弱的，稍微驚嚇到就死了！牠就嚇到這樣，就跑很快，然後就…真的就從此不動了，結果帶回去，完全不動，就死掉了！有時候生命真的還蠻脆弱的。
那像這篇文章也是啊，我覺得牠那個整個情緒上，整個內分泌…所以，我不曉得，有太多我們不懂的事情啊，真的，真的有太多我們不懂的，所以，剛剛講到那樣一個象徵性的東西，所以實際你去想想，太多了，你譬如說像有些人長期觀察黑猩猩，那也是，慢慢慢慢知道說，黑猩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曉得你們有沒有看過一段影片，黑猩猩過河之前，拿那個樹枝去量水深，會量水深哪！如果沒有人拍到那影片的話，你怎麼會想像到一個野生的黑猩猩牠會測量水深，譬如說像海豚啊或是什麼的，有些根本我們都不清楚，太神秘了！
所以朱天心說，她覺得牠過不了今晚，但也不激動悲傷，只是替牠擺放好一個最平穩舒適的睡姿，輕輕叫喚牠的綽號啊什麼的。其實她這邊真的寫得蠻深情的，她說，「有時我叫得切，牠就強撐起頭來看看我，眼睛已經撐不圓了，我問牠：『尾巴巴呢？』牠的尾巴尖微弱的輕晃幾下，牠病到這個地步仍然不忘掉我們共同的老把戲，我想牠體力有一丁點可能的話，牠一定會再一次爬上我的肩頭的，重要的是，牠用這個方式告訴我已經不介意我對牠的種種了，牠是如此有情有意有骨氣的貓兒。」這一隻怎麼這麼深情啊！就是說，貓已經原諒她了，因為，貓最後還是有回應她，快死了，她說：「尾巴巴呢？」牠就動一下。
你知道嗎？我們男女朋友在吵架，最平常的反應就是不理你嘛！講什麼我就不理、完全沒有反應，牠這個還有反應，「尾巴巴呢？」牠就動一下，所以她說，牠用這個方式告訴我已經不介意我對牠的種種了。那麼第二天她說，她聽到她媽媽在樓下溫和的輕輕的說：「李家寶最乖，婆婆最喜歡你了噢……」「我知道家寶還沒死，在撐著想見我最後一面，我不明白為什麼不願下樓…」她沒有下樓，倒頭又迷濛了一陣，才起身下去，結果家寶已經不在窩裡，摸摸熱水袋，還好仍暖，家寶這一夜並沒有受凍。
結果等到尋到後院的時候，她媽媽正在桃樹下掘洞，家寶放在洗衣機上面，「過去摸牠、端詳牠，牠還暖軟的，但姿勢是我昨晚替牠擺的，家寶眼睛沒闔上，半露著橄欖青色的眼珠，我沒有太多死別的經驗，我只很想摸暖牠，湊在牠耳邊柔聲告訴牠：『家寶貓乖，我一直最喜歡寶貓。你放心。』便去撥牠的眼皮，就闔上了，是一副乖貓咪的睡相，牠的嘴巴後來已被我快醫好了，很乾淨潔白，又回到牠初來我們家時的俊模樣，可是，我醫好了牠的傷口，卻不知把牠的心弄成如何的破爛不堪。」
所以她這個，這一段基本上已經講到心理的層面了，所以我一開始說，這些文章出現在我們周遭的時候，表示我們社會真的進步了，就像說，我記得我們大學的時候，有一個日本留華學生，後來畢業以後，因為我們跟他蠻好的，後來我到東京去找他，要過馬路的時候，他跟我講說，因為他在台北住過好幾年，他就說：怎麼樣，你有沒有覺得東京跟台北不一樣？最大不一樣是怎麼樣，車子對行人的態度很不一樣，以前台灣開車，我們那個年代，開車最大啊！那時候有一個私家車不得了啊！好像所有人都要讓他，叭~~~~~一個轉彎，哇~~被撞到倒楣！現在不是啊，我覺得這個文化，慢慢改變，這種東西被描述被呈現，然後那整個社會的很多細節就是慢慢慢慢呈現出來，那就會形成一種文化，譬如說坐捷運的時候，大家就靠右邊，譬如說你住大樓，開門出去，後面還有人，你一定幫他扶一下門把這樣，你不會說你出去就一放，真的耶，我發現不這樣做的大概都上年紀了，他腦子裡面沒有這個觀念，可是如果你年輕你不這樣做，人家把你當外星人，你到底有沒有禮貌啊？台灣很多這樣的東西慢慢在形成。
以前麥當勞第一家分店在台灣開店的時候，我那時候寫了一篇文章在中國時報，我的觀察，台灣的服務業整個大躍昇，現場的服務態度是從麥當勞開始，不過現在變得有點怪腔怪調了，現在，我不曉得你們小女生為什麼當店員最後都要加一個「喔~」，「要買要趕快喔~~」，「我們這個今天打三折喔~~」，不過也還蠻不錯啦！就是說很客氣這樣，焦桐寫過一篇文章，他去，大概1990年代吧！他去大陸吃飯，有一家餐廳哪！那時候他們在上海推廣禮貌運動，結果他在一家餐廳看到一個標語，上面寫說：『本餐廳絕不打罵顧客』，嚇死人！說本餐廳絕不打罵顧客，所以我意思說，因為那個社會還沒有注意到這些問題，那禮貌還沒有浮出來，譬如說你今天開門，不幫後面那個hold一下的話，人家把你當外星人，因為我們已經看到這個東西，然後也大家就follow這個東西，那我們可能還比不上東京，譬如說車子跟行人的關係，我們可能還慢人家20年或什麼，可是慢慢也起來了啊，對不對？所以這種文章，我覺得如果說細膩的文章能夠多一點在媒體的話，我想我們從動物裡面看到、學到的東西，一定很多，一定更多，因為有時候我們根本沒想過啊，就說「不過就是一隻狗嘛！不過就是一隻貓嘛！」那個「不過」那種句型，不過就是一個什麼嘛！那這中間就犧牲掉太多東西了，那其實同理啦！我們對很多東西都還可以再更盡力去理解，「唉呀不過就是個孩子嘛」，孩子有孩子的權利啊，對不對？我覺得道理都一樣啦！
（逐字稿聽打志工：Lily Huang／編輯：林書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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