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我的浪貓浪狗朋友
講師：朱天心（作家／聯合報、時報文學獎得主）
時間：10/06(日)19:30~21:30
地點：時光1939
（前情提要）
在上一篇全文中，朱天心老師提到自己與動物的緣分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她出生之前，因為她的輩份還在家裡的貓大哥跟狗大姊之後。童年時家家戶戶友善動物的氛圍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時光，但隨著人們心態的改變，使她不得不走上動保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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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我們這樣弄了七天以後，果然是沒有一個人認養，那我就把那一窩小貓抱回外公家，在苗栗銅鑼有越南女孩，院子很大，就請她照顧。那幾天果然偶爾就會有心虛的年輕媽媽過來說：「那幾個小貓怎麼樣啦？」我說：「送收容所啦，已經安樂死啦」我看到她們很慚愧的表情就非常快活。「知道了吧？來不及了。」其實當然結果不是這樣，可是我就會想讓她們心裡抽痛一下，「下次碰到妳還要這麼做嗎？」我會用這種方式。可是即便我們天天這樣去，只剩下一個媽媽和她前胎的大哥哥在，天天去餵，還是一樣被寫存證信函。寫了要我們不准侵入他們的（住宅區），我們再幹嘛的話，他們就要怎樣怎樣，類似像這樣（的話語）。
那時候就是在很混亂的期間，我們第一次做TNR。因為小貓都送走了，媽媽看起來又要發情了。但是我們不曉得用誘捕籠，完全就是憑著自己一己之力，我們在受過志工訓練之前都是憑自己的。每次抓貓前的白天，天文從下午開始就做準備，她把我們的舊衣服舊T-shirt做成手帕，全身纏得像木乃伊一樣。而且每次纏著肚子就好悲壯喔，很像藍波要出任務一樣，穿吊嘎在鏡頭這樣照，我覺得真是非常悲壯，因為不曉得抓不抓的成功。抓不成的話對貓是很驚恐的。牠覺得妳是唯一一天餵牠的人，怎麼突然變臉對牠，真得是非得抓到。那時候每次要抓的時候，那個貓要求生的本能永遠超乎我們想像，天文纏的再好，一定是稀哩嘩啦，被弄的全身都是傷。所以喔有幾年夏天，天文就是再熱，一定穿長袖。不然她穿個短袖，大家都會覺得是怎樣？是自殘嗎？還是家暴？那個傷痕是不能看的。幾年下來都是自己這麼做。
＊關於TNR的心路歷程
到06年時，台北市，民間像我們這麼做的，我們絕對不會是唯一。雖然我永遠嫌太少，可是大概還有其他人。而且沒有人教，我們就會做TNR。因為很簡單，母貓要是沒有做絕育，一年可以生三胎，貓科動物每一胎大概是生四隻。牠在外頭跟家貓不同，牠可能只有兩隻可以存活。這個是數學好的人算一算就知道，要是我們人不作為，只餵牠，大概她一年兩年三年是可以繁衍到什麼地步。所以有些愛心媽媽自己開始做TNR。不然一開始只要半個月託人從COSTCO抱一包貓食就夠了。到後來一星期，到後來三天，妳抱不動了，叫寵物店幫妳送過來，經濟上立即面臨到比較窘迫的情況。
另外，我覺得環境不友善的時候，妳就會看到小貓的各種死法。我不曉得妳們有沒有看到小貓在地上被反覆被壓到像一朵押花一樣。我記得我要去收屍的時候，有鄰居跟我講，牠那個表情都還是被壓的那一刻。妳要用鏟子想辦法把牠挖起來，真是像一朵很美的押花。
我都還覺得車禍死是一個我可以接受的死法，我覺得牠們要是在一個完全自然的環境裡，牠可能有更厲害的天敵，牠可能在片刻就被捉去。這還是一個合理的，像狗的話我覺得也OK，動物咬動物都有牠們的一個方式。我最怕人的虐殺，我看過的是人的那種殘酷。好比小攤子，沒道理的一盆熱水往牠們身上潑去，潑得半死不活地。有各式各樣殘虐的方式，那我非常不能接受。我覺得在一個環境這麼不友善的時候，就不要讓牠們來到這個世界吧！我自己的想法是這樣，因為很早就過了那個掙扎期，因為從小跟貓相處，知道一個年輕的貓媽媽她是多厲害的。我是覺得人其實應該像貓來學一學，貓訓練小貓時候的那種理性，絕對不會養出任何的媽寶，甚至連我們人都看不過去了。有次半夜聽到母貓訓練小貓時，把牠放到樹枝上，把牠放牆頭，小貓又哭又怎麼的。有些厲害的小貓經此訓練就成功了，可是有些那種哭啼啼的，比較弱的，再三哀求，媽媽真的是不理就不理。後來我們有次甚至聽了一夜受不了，過去跟母貓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要插手了」把貓抱下來。母貓真是氣的翻臉就走，她覺得妳完全干擾了她教小貓的原則。
妳看過這些這麼動人，母貓帶小貓的樣子，妳覺得一聲都沒有問過她，就剝奪了她的天性，她可能來這世界上，做為一隻動物，最重要的動力。妳就問都不問，就把它給剝奪了。我曾經掙扎過，可是後來很快就過了。就是像剛剛講的，妳看過這麼多小貓的生存困難，我後來就決定都是把牠們做絕育。我猜想每個愛心媽媽都經過那個掙扎期，更不用說有宗教信仰的，她會覺得是一種殺生。
＊從自食其力到獲得官方支持
民間這麼做，那時候的公部門是怎麼做呢？在06年的時候，臺北市跟其他整個全島的，那時候還沒有五都，各個縣市一樣，做法是妳只要看到一隻狗在那個地方即使不傷人，就可以打電話叫清潔隊來抓，現在回想起來非常恐怖，我們國家管流浪動物的單位是各個地方政府的清潔隊！所以妳就知道那個觀念是什麼了，就是把牠當垃圾，儘管牠們會喵會汪會有情緒會喜歡你會癡癡看著你，可牠們就是垃圾。牠沒有主人疼牠照顧牠的時候，牠們就是垃圾，所以就交給清潔隊的業務。當時整個島是這個樣子，妳只要看到一隻狗，妳是可以打電話給清潔隊，他就來抓走。貓因為比較難抓，妳打給清潔隊的時候他會給妳一個籠子，妳自己去抓吧，妳抓到，我來收走，當時公部門對待流浪動物的方式是這個樣子。
我覺得臺北市那時候我們很幸運，我們碰到嚴一峰處長，雖然在動保界之間風評有不一，可是我接觸到的面向是很正面。他現在是台北市動保處的處長，我們是去年三月開始叫「動保處」，之前叫「動檢所」，他擔任動檢所的所長，他是唯一一個我碰到的官員會讓我覺得「啊，我繳稅繳得還算甘願」的，要是交給這樣的人，我是不擔心的。他當時自己因為有宗教信仰－他信佛教，所以他會對於每一個星期他都得批一份（安樂死）公文，那些小狗可能還沒有開眼，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貓耳朵也是都還沒變尖，小貓耳朵都是圓圓的，牠們都還沒有機會看到，也沒有礙到任何人。到現在有時候收容所被逼急了，會說「我們收的都是對人的安全會有威脅的！」所以我們才想說：「那些小狗沒開眼的，牠對人的安全造成什麼威脅？」
有一個動保團體做過統計，在台北收容所一半都是奶貓奶狗，崽貓崽狗。嚴一峰對於要批公文要讓這群，一定數量的，每星期都要死掉一批，他覺得非常痛苦，難道沒有別的方法控制流浪動物嗎？所以他就參考看看民間社會，或是看看國外比較進步城市他們用的人道方式，比較進步的方式是怎樣控制流浪動物數量。所以他們就找到TNR，T就是捕捉，N就是絕育，R就是放回。
理論其實很簡單，就是由在地照顧的愛心媽媽，愛心媽媽只是一個通稱，那些愛心媽媽有很多譬如說愛心爸爸，也有大學生，也有一些退休的公務員，也有老師們，也有還蠻小的小孩把自己的零用錢拿出來，我都看過，愛心媽媽只是一個統稱。覺得比較常看到的是很多的愛心媽媽們，像我這樣身分的人。這些愛心媽媽她們就地在照顧，非常知道那一隻、數量、狀況、新來的、不是新來的，或那些絕育那些沒有絕育，都知道。過往就是自己抓到自己送往獸醫，包括絕育費用也是自己付，因為在意的都已經不是這些了，再放回。
現在台北市公部門做的就是－你抓到後送去絕育的費用公部門幫你出。放回後的照顧還是愛心媽媽們。這裡就會出現一個很吊詭的，過往他們不僅聘雇人來捕捉去收容所，去看管七或十二天，這個住、照料到安樂死、火化，要牠們死的費用比剛剛講的TNR要貴兩倍或到三倍。求生反而是便宜的，求死反而是貴的。
當然對公部門來講錢很重要，因為他每次要更改一個計畫，送到議會的時候，議會都會覺得－以前那樣做不是很好嗎？一通電話就抓去處死，眼不見為淨，非常方便又有效率；現在這樣多麻煩，還要搞一些愛心媽媽去訓練她們。醫院也是，還要上網招標，去審核他們資格。因為有些獸醫在學期間其實沒有實際處理過幾隻貓。所以那時候就會有一些獸醫他們在做手術的時候，就是好比說公部門要補助TNR費用的時候，要看三張照片，一張是要捕捉到，一張手術中，把牠的器官摘除放旁邊，另外做完了剪耳，做完的記號是男左女右，把牠的耳尖剪了一點，做為辨識。萬一清潔隊看到剪了耳的貓，就知道這做過絕育了，而且有人在照顧，不要浪費，牠不是一個沒有管理過的貓，牠不是一個可能有什麼狂犬病，可能是很多跳蚤，可能什麼什麼，就不用抓，自己有人在照顧的貓，用這個為記。對於志工們之間也是，就不會重覆。有時候看一隻母貓好胖好胖，「天啊！牠一定是懷孕了！」有很熱心的志工抓去，白白開了一刀才發現「哎呀，牠已經做過絕育了。」牠就白挨了一刀，醫療資源也浪費。這個記號對志工們來講，就知道這隻是OK了，就不用重覆去照顧牠。
所以就會有不肖的醫生，他不大會做這手術，他寧可去市場買雞肝、買雞的下水內臟，一小堆在旁邊照相。這樣大家就會以為做了絕育，放回去還是沒用。「奇怪，我都做了絕育，為什麼這邊還有有破口一直生？」包括動物醫院的審核，公部門一定要很嚴格。這每個環節其實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基本上沒有志工是不可能做成這個事情的。
從06年開始，當時的動檢所所長嚴一峰，他接受了我們民間團體的說服，「好，那我先用兩個里來試試看。」選了當時台北市兩個，一個是在市立圖書館背後，高的那種眷村改建的大樓－成功國宅，另外一個是師大的錦安公園，師大圖書館背後，有很多日本式房子。這兩個地方都是居民反應流浪貓街貓很多的，也是兩個很典型的天龍國，覺得自己素質很好，應該比較有能力可以接受這個進步的做法的一個考驗。
那一年，大家都抱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想法，卯足了力，昏天黑地一直抓這兩個里的貓。這一年抓下來以後，他們也找了其他單位評估，居民們都很滿意。因為貓大概最被抱怨的就是吵鬧，吵鬧就是發情的時候；絕育之後，也就沒有什麼好發情。也除了蚤，打了狂犬病疫苗，儘管台灣地區狂犬病是絕跡的，可是我們每隻都打。
（聽打：Shih-San Huang／編輯：林書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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