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6日 星期日

第7場/朱天心〈我的浪貓浪狗朋友〉全文連載(4)

講題:我的浪貓浪狗朋友
講師:朱天心(作家/聯合報、時報文學獎得主)
時間:10/06(日)19:30~21:30
地點:時光1939

(前情提要)
上篇全文談到許多動保路上的挫折,但幸好TNR幾年下來也有了一些成效,朱天心老師和其他熱心的夥伴們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為催生動保司及修改動保法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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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在如此痛苦、快要發瘋的狀態下做了三、五年,總算把這個里裡的每個社區做下來,也找到了志工,都還算順利,我們也很快地能夠支援其它里。因為台北市政府的規定是,你要加入,要先說服里長。里長成為一個平台,有反對意見投訴到里長,里長可以當場找志工,志工來瞭解、說明。有些里長會覺得:這是個什麼事情啊?有一次我參加一個里民大會,那裡是一個老眷區改建的,那一次很多鄰長,很多外省伯伯都很熱心地來,進來一看:「街貓結育」,怎麼聽都聽不懂。到後來我也上去說明,下來之後,那些外省伯伯就很好心地過來說:「我們那時候打仗,不知道看過多少死人。貓嘛,不值得一談。」我只好跟他說:「是啊,我在做你們打仗的時候不能做的事情。你們打仗,打了一個太平世界給我們,我們就做一做你們打仗時候,應該做,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不是這個樣子嗎?」所以,我們也得去很多的里支援、去遊說。


*催生動保司,要求更完善的動保法

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三年前,我們行有餘力,開始催生動保司。因為在動保的組織架構下,都是屬於農委會,而在新的農業部的組織法裡,它也被規劃成跟畜產司在一起的,就是畜產及動保司。看起來是升級了,但我們覺得動保跟畜產放在一起,註定是玩假的、被犧牲的。因為畜產跟動保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觀念:動保,是保護動物的;畜產,是吃動物、殺動物的。畜產,是為人掙得利益賺錢的;可是動保是要花錢的。完全不同。當價值衝突,而且勢必衝突的時候,哪個會被取捨是一定的,所以我們要求動保要獨立出來。

好比說我們每天吃的雞蛋,絕大部份雞的養殖方式,就是把兩隻雞關在A4大小的箱子裡,因為空間太小了,所以牠們蹲不下來,終身是站著的,只專門負責生蛋生個不停。有些雞甚至腳掌是陷進鐵絲裡頭,牠們就很容易生病,要打大量的抗生素。到後來生蛋生得少的時候,還要絕食,不給牠們東西吃,牠們為了生存、延續後代,又重新回到產卵的狀態。也有少數的人用平飼,可能是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雞不是關在籠子裡,而是在像這在樣的房間,裡面養滿滿的雞,起碼可以動一動。那為什麼不這樣養呢?因為不論空間或蛋的產量,這兩個差距將近十倍。關在籠子裡,我們可以想像就是有一個槽,蛋會自動滾下來到收集點;但平飼要用雇員工一個一個撿,因為雞是到處生的,牠會生在安全、藏得很好的地方。所以這樣的成本在他們的生意頭腦裡,想也知道不會這樣做。但在這裡我得給統一集團一定的評價,因為他們從去年開始生產歐盟蛋,蛋的生產是用歐盟的規格。簡單來說是人道飼養,給雞一定的空間,雞只要空間夠,其實牠們也不容易生病。如果訴諸人的利益的話,我們也比較不容易吃到有抗生素的蛋,可是這樣飼養的成本也比較高,蛋會比較貴。我們一些比較關注動物保護的朋友,就會盡量去買平飼的或是歐盟蛋,因為你要讓有一點進步想法的人做點好事的時候,你要先有人支撐,不然誰要那麼笨啊,去賣那種成本比較低的也可以。

所以動保和畜產如果放在一起的時候,畜產他會用動保(的思維)管它嗎,讓台灣的雞從此以後都要求用歐盟的規格,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畜產的本位絕對會支持肉品廠商。所以兩者是很難放在一起的,動保註定會是一個花瓶,只是擺好看的。所以我們才希望它能單獨獨立出來成為一個司,起碼它在決定任何事情上,不會被犧牲或干擾。我們努力了一、兩年,趁上次總統大選的時候,要求兩位競選人都能承諾做這件事。目前的進度還可以,它們起碼沒有要放在一起,而是另外成立一個動保會,這就是我們在做的其中一個努力。

後來我們也在修動保法。它已經制定了十五年了,如果你從高處看,你會覺得還可以;可是你放下來認真看,真的會一頭冷汗。幸虧各個地方政府沒有認真執行這個動保法,要是真的依法行事,是很恐怖的。因為這部法的一個大前提是:有主的動物才保護;要是無主的動物,如流浪動物,其實是人人得而捕之、誅之。我們很希望動保法能將流浪動物的專章加進去,當然動保界的意見不一,有些人覺得根本不該有流浪動物這個觀念,動物本來就應該要有飼主,怎麼可以隨便讓牠們在街上繁衍後代。可是這已經是台灣的現狀了,到底誰丟出來、誰造成的,它的源頭已經不可考了,那我們就要面對現在滿街都是流浪動物的狀態,所以才希望動保法能加入流浪動物的篇章,起碼做一個落日條款,讓台灣在未來十年把這個問題解決或控制在一定的範圍。

*感嘆多年努力,身邊被影響的朋友卻很少

而這次的狂犬病,在台北也是有一些恐慌。包括我有一個朋友,他是專門在工地幫人做裝潢的,在剛開始的時候,他朋友就告訴他說去工地要帶一個棍子,看到狗或貓就要把牠打死,因為牠們可能都有狂犬病。我想會這樣想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可是我們的主張是:藉著這些愛心媽媽,幫這些流浪動物打疫苗。像我住的文山區,山上有很多的松鼠,有沒有鼬獾我不知道,而要是這些流浪動物都打了疫苗,一定比我們抓松鼠容易。牠們就像我們的防火牆和護城河一樣,要是我們反其道,像胡志強住的地方很恐怖,不知為何就要把流浪動物清空,一旦清空了,我們可能就得直接面對松鼠或得病的鼬獾。本來我們可以藉著這些流浪動物有一道防線,但現在人得自己面對這一切。我們是這麼想的,也說服了台北市的動保處,所以大概七、八月的時候,所有的志工動了起來。我跟天文已經五、六年沒有這麼大規模地,在夏天的時候,把已經過了狂犬病疫苗期限的貓,重新抓回籠打這一針。我們自己知道其實沒有這麼大的需要,因為我們每天餵,連貓打個噴涕,誰流了眼淚,我們就知道明天要下紅膠囊或抗生素,我們很像非洲女神一樣,憑那幾種藥,就可以把貓都搞定,當然口炎或腎衰竭的是不可能,但一般的病症都可以。一旦有任何的變化,我們都知道,因為即便是狂犬病,也是有一個過程。而我在這個過程最感概的是,所有的愛心媽媽和志工們,每天這樣做,其實都是被鄰居所迫,他們會問:你在餵的那隻有沒有打針。我們也會一直追問市政府疫苗到了沒,因為八月初的時候幾乎都還沒有疫苗。而且也沒有一個愛心媽媽會問有沒有人的狂犬病疫苗可以打,確保自己安全,完全沒有。

也有些人會問我:講了這麼多,你只談貓,你只喜歡貓嗎?都沒有談狗,或是沒有談其它的經濟動物、實驗動物。其實台灣實驗動物的問題並不大,因為台灣的產業發展是在末端,我們的實驗比較限於學校,可是這幾年政府大力推動生技產業,一下子實驗動物就被放到檯面上,所以實驗動物其實也必須被關懷。但我常常會強調從貓談起,或是從貓狗談起。因為貓和狗是我們熟悉的友伴動物,人類已經跟牠們相處了幾千年、上萬年,要是從友伴動物做起的話,我再來談經濟動物會比較容易。你開始就談經濟動物,談那些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吃牠們,那些我們只在桌上或超市看過,我們從來不知道牠們活的時候是怎麼樣,死的時候有沒有受折磨的動物。如果牠們非得被人吃的話,我們希望起碼牠們活著的時候不要太痛苦,死的時候痛快一點,不要太折磨。你要談動保,一下子就談到我們平常生活看不到的經濟動物或實驗動物,跟人對話比較不容易有基礎。因為很多人家裡都養過貓狗,也看過貓狗,也是你熟悉的。從這些流浪動物談起,我覺得是比較有效的。我有很多在做社運的朋友,我每次面對他們的時候就覺得矮了一截。因為他們都會跟我們說:你要出冊子,要重視培力,或是講到動物都是想到一個場景:林志玲抱著紅貴賓,好中產、好舒服、好悠閒。但是大家都不大知道我們在第一線打仗的狀況。其實好多年我自己其實也沒有影響過半個朋友,好比張大春,他只得到一個結論,因為每次要約吃飯,約七點或七點半,因為我要餵完貓,他會說:「哎呀,你一次不餵貓不會怎麼樣啦。」他覺得一次不餵不會怎麼樣,可是這是貓咪們一天維生的一頓,牠們的生理時鐘比我們人都還規律,時間到牠們就在每個地方,在那裡等著你,不見不散,就像莊子的尾生之信一樣,你要是沒來,大水來了,牠就抱柱而亡,真的是有點這樣的味道。你會永遠記得在路燈下,有一隻癡癡等著你的貓,所以你就得去餵牠們。但是這麼多年下來,我還是沒有影響一個朋友耶。
有一年報紙訪問過我女兒,可能是覺得小孩子口很直,我姐姐又很低調都不出來,所以他們就問她:「你能不能說說你大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記得女兒就說:「我大姨就是個貓女。」「貓女?是什麼意思?」「貓女就是死了三個月才被人發現,可是整個屋子有二十隻貓的那種人。」

(聽打:Jimmy/編輯:林書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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