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7日 星期日

第18場/宇文正〈追動物的孩子!〉全文連載(2)

講題:追動物的孩子!
講師:宇文正(作家/聯合報副刊主任)
時間:11/17(日)14:00~16:00
地點:國立中正大學圖書館 

我後來結婚才發現說,我先生是生長在從小到大,家裡面沒有飼養過任何動物的家庭,所以兩個人在一起,對於動物這件事情也是經歷過一些磨合,現在他比我還疼我們的狗。我現在談一下關於動物的幾篇文章。這一篇是最近我放在臉書的一篇小小的文章。當時活動小組要我交照片作海報宣傳,我就很賴皮地想說我人有什麼好看呢,所以拿了一隻狗狗的照片,你們看到的海報是我家的狗狗,牠的名字叫寶寶。


最近就是地震嘛,你們這邊搖得厲害嗎?因為我家在七樓,而且台北好像這次地震蠻劇烈的,狗狗真的蠻害怕的。這是我在地震第二天貼在臉書上的文章,後面有很多人回應,所以我想就從這篇開始和大家分享。我的貼文標題叫做〈但是我有抱的小狗〉,這隻是瑪爾濟司,牠只有大概一‧六公斤,真的很小,是我一隻手掌就可以把牠抓起來的小狗。然後牠不肯乖乖吃飼料,其實牠想吃肉,就是那種乾的飼料不好吃。

※ ※ ※

〈但是我有抱我的小狗〉

地震的時候,我正在罵狗,牠又不肯乖乖吃飼料。(想起孩子幼時厭奶期,我抱著他坐在床上無能為力的哭──怎麼我「養的東西」都這麼嬌貴哦?)忽然暈眩起來,真是潑婦嗎?居然罵狗罵到頭暈?狗狗驚慌亂叫,這才意識到:地震!一把抱起小狗跑牆腳邊,啊,若是傾城,此刻就我與你在一起啊!

昨日中午在橋邊等汐止小巴,又遇見常碰到的一對母子。我問小男生:「昨天地震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呀?」媽媽搶答:「哼!他跟弟弟本來要一起洗澡,在浴室門口打鬧,我正要去修理他們,發覺地震,把兩個叫過來躲牆腳下,一手抱一個。我以為我會驚慌到忘了抱他們,很慶幸我沒有驚慌。」哇,我對小男生說:「地震解救了你跟弟弟耶!本來要被修理的,你們是這次地震最大的受益者,連黃色小鴨都爆掉,你們好幸運噢!」他躲在媽媽身後靦腆的笑。

那位媽媽忽然問我:「那妳有去抱妳兒子嗎?」

「沒有,他跟我老公都還沒回家。而且……他比我大隻了,抱不動了……」再說下去就是空巢期的憂傷了……

「但是我有抱我的小狗。」

※ ※ ※

然後我選三個讀者的留言。其中有一個是陳芳明教授:「『但是我有抱我的小狗』可以做為一首詩的開頭,頗具張力!」然後有一個叫Sharon Lin,她說我也有抱我的小貓。其實很多人都來回應告訴我說,在地震時候,他也是跟他的狗狗貓貓在一起,很多人都這樣子回應。然後有一個Mobelp Chen 說,「我家小狗不吃飼料,是他比較喜歡吃牛肉的關係,為此,我常軟硬兼施又是罵又是哄,地震那天是他衝過來抱我,所以說,我的小狗有抱我喔!」我覺得這則很溫暖,就把它放進來。

◎追浣熊的孩子,一路追到了加拿大

下一篇,我們來看浣熊。為什麼會先挑浣熊呢?因為我這個兒子,我這個追動物的孩子剛開始跟這個世界接觸的時候,他第一個喜歡的動物是,當然目前還是他最喜歡的動物,就是浣熊。其實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有這麼多動物,而且台灣也不產浣熊。好像突然被雷打到似的,有一天他就宣稱他喜歡浣熊,也許就是某次去國外某個動物園,他就覺得牠非常非常地可愛,就很喜歡浣熊。

所以呢,曾經為了他喜歡浣熊,我們去了加拿大,加拿大溫哥華一帶有很多浣熊。後來他還想再看一次浣熊,我們又去了西雅圖,西雅圖跟溫哥華是相鄰的兩個城市,那這兩個城市都有很多浣熊。投影片中這隻浣熊是我拍的,我非常驕傲地告訴你這是我拍到的浣熊,很可愛喔。我們剛要進到美國海關的時候,現在美國過海關比較方便,不用簽證。我們去的時候是在不用簽證的前兩年吧。那時候還挺麻煩,要去海關的時候,美國海關年輕的人員隨便問了一句,為什麼來西雅圖?循例我們本來應該要說visiting、travel,觀光啊,旅行啊。我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去看浣熊。什麼?他愣住了,大概只是這種答案聞所未聞,我就解釋,因為小孩熱愛浣熊,希望能看見浣熊,希望能到可以讓我們看見浣熊的城市。

顯然這個答案激起他的興趣。我們後面的人會很恨我們,因為後面排隊排很長,海關拿出紙筆寫下Northway這個地名,告訴我們說這個占地是野生動物保護區,位在雷尼爾山腳下,那裡可以看到浣熊。那裡不是動物園,是一個保護區,所以動物在裡頭是非常自由地活動,那裡看得到浣熊,還有野牛這種大型動物,他甚至要求我們教他浣熊的中文發音,然後熱烈地歡迎我們來到西雅圖。在溫哥華有一個Stanley Park是蠻有名的大公園。在那個公園的某一個角落,就是公園跟外面山區交界的那個地方,經常有一些浣熊在那裡出沒,還跟人要東西吃。

◎非得撲殺,才能防堵狂犬病?

我拍了一些浣熊的照片,那時候沒有臉書,我就放到部落格。然後馬上就有在加拿大的作家來回應,告訴我說,以後不要去餵食那裡的浣熊,其實我是去拍照,他說那邊的浣熊很可能會有狂犬病,如果被攻擊是非常危險的。像村上春樹有一篇文章裡面就講到說,他看到一個新聞,加拿大撲殺了非常大量的浣熊,因為牠們有狂犬病。這個真是,你看最近也發生這種狀況。因為台灣是一個島,比較容易做到防堵狂犬病,如果這次狂犬病的疫情可以過去,基本上島是相對比較安全的地方。可是那個大片的大陸是比較難阻絕,你只要有這樣的病源,在這麼大片土地上,動物之間的流動,人是一定管不著的啦,我們只能去避免它,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杜絕。

村上春樹寫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寫說雖然狂犬病的動物要被撲殺也是不得已的,但是想到浣熊這麼可愛的動物,竟然要被撲殺,他也覺得很於心不忍。村上春樹其實是一個很喜歡逛動物園的作家,比如說像是一些小品雜文,他沒事也會跑到動物園,對著動物園的動物沒事也在那邊看半天。就是在人類的生存裡頭,總是會不斷面對這類挑戰。

我一開始還講不完全,我剛剛說到我那個小孩,非常非常愛浣熊,他愛到什麼樣的地步?其實小孩就很奇怪,你叫他畫什麼狗啊貓啊,他可能不太會畫。但是他喜歡浣熊,所以他就會畫浣熊。所以小時候他老師叫他做童書,他就做了好幾本。反正每次要做童書,他就說做浣熊,用浣熊來寫故事。所以就是他老師曾經懷疑說,你們家真的有浣熊嗎?為什麼他可以隨手就勾勒浣熊的各種姿態,好像我們家真的養了一隻浣熊。

所以呢,因為他熱愛,我們就買了各式各樣浣熊的玩偶、浣熊的文具啊什麼,還有浣熊的鉛筆盒,反正都是浣熊。然後我發現去日本,到比較郊外的地方,照理來說到日本,賣的玩偶應該是那種大龍貓,宮崎駿的,或者Kitty的玩偶比較少,最多的反而是浣熊。那個Rascal,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那個卡通,我小時候有看過那個卡通Rascal。在日本最常看到的玩偶是Rascal,他做得非常可愛。那我們就誤以為日本是不是有產浣熊,浣熊應該是在北美地區才有。

作家在寫動物的時候,寫貓最多。像夏目漱石,他就寫過一本《我是貓》,這是他很重要的著作。寫貓的作家很多,像台灣作家朱天文、朱天心姊妹,那更不用講。在過去,我想寫浣熊的作家非常少,除了我剛剛說的Rascal卡通,它原來是一個少年小說,美國的少年小說,後來被日本拿去改編成卡通。我最近看到印刻出版,作家好像是葛亮吧?因為我帶回家馬上就被我兒子拿走,所以我還沒有讀那篇小說。好像是葛亮,寫了一篇小說,書名就叫做《浣熊》,所以最近好像常常跟浣熊有一些聯繫喔。

◎對動物的愛,從學習觀察動物開始

我還記得我有一次在一個因緣裡頭,跟北美的一個作家,筆名叫比渡,就聊到,可能是聊到我要去西雅圖,問做什麼啊,我就說我兒子喜歡浣熊。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交談就轉給了一個學者,那個學者回信時選了「全部回覆」,所以那封信我也可以看到,他就大力地控訴說浣熊是一個非常壞的動物,牠們會去翻人的垃圾桶,因為太聰明了,浣熊智商非常高。然後浣熊的手和人非常像,非常靈活。所以我聽說楊牧老師,他是非常有名的詩人,也是很痛恨浣熊。他說浣熊太壞了,浣熊會從煙囪進來,然後在加拿大那邊,到你家偷你的雞,吃完再把骨頭放回盆子裡頭。浣熊很好玩,小孩子會喜歡浣熊,是因為牠除了外表可愛之外,智商很高,可以做出像人去拿東西的動作,因為牠的手很像人。

還有為什麼叫浣熊呢?因為牠有個習性,牠會洗牠的食物。所以說看到Rascal,有一幕非常有趣,牠們說要吃方糖,第一次不知道,只知道方糖很好吃,就放到水裡洗一洗,方糖就變小了、融化了。但牠很聰明,下一次要吃的時候,就知道方糖不要洗。我在臉書上的影片看過,就是在北美地區拍的,浣熊跑到他們家,偷他們家的東西吃。然後呢,旁邊有水的話,牠就真的會把它洗一洗。因為浣熊的「浣」就是洗,牠有這個習性,洗食物的習性,但是牠又非常聰明,如果旁邊沒有水,牠不會堅持,牠不是那種強迫症,沒有水沒關係還是可以吃。或者洗了會不見像是方糖,牠就知道下次不要洗。非常非常聰明,非常可愛。

然後我記得那時候那個學者就非常痛恨浣熊,說牠會爬上煙囪弄壞屋頂啊,然後翻垃圾桶啊,造成環境破壞。然後我回家就跟我兒子轉述那個學者的結論,我就跟他說;Raccoon is bad。然後我兒子就很生氣,因為他那時候還小,很憤怒地說:Raccoon is good。我就故意假裝同意那個學者的觀念,說牠會破壞煙囪,破壞環境。其實小孩真正愛那個動物的時候,就可以很理性的分析,他就說浣熊本來就生長在那裡,是人把所有的地方都佔領了,浣熊只是出來找食物,可是卻被追趕、撲殺,然後被罵,人才壞。

這是小孩子說的,雖然他講的道理我也知道,可是在一個並沒有人告訴他的情況下,他突然就做出這個結論,對我來說是還蠻震撼的。我覺得對於動物的愛,應該是要從小去觀察動物,因為你去觀察,你去理解,那種愛其實不需要灌輸,那是當人去理解的時候,自然產生的一種同理心。(記錄/魏瑄慧,編輯/黃宗慧、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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