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追動物的孩子！
講師：宇文正（作家／聯合報副刊主任）
時間：11/17（日）14:00～16:00
地點：國立中正大學圖書館
這個是我最後一篇。我自己做一個結語，為今天這個做一個結語。這篇的標題是〈寫作須養兔〉。幾年前在報上讀過一篇劉安諾的文章，他的標題是一個問號，標題是寫作不如養兔？文中引用了二次大戰期間英國女詩人伊笛絲．思特薇爾（Edith Sitwell） 的名言，她說當下，這當然是二次大戰時候的事情，她說：「當下許多努力閱讀及寫作的人，實在該去養兔子！」你們知道為什麼嗎？要不要猜猜看。為什麼，有沒有人猜到這個原因。沒有，我們繼續往下看。
「因為戰爭中倫敦百業蕭條，物資短缺，而兔子生長、繁殖迅速，許多人從事養兔副業，比寫作務實的多！」就是作家沒有飯吃啦，寫詩的人根本就，一首詩能賣多少錢呢？可是養兔子快得多了。所以這劉安諾就由此引發，是不是應該棄文養兔，就是不要寫了，去養兔子可能比較實在的思考。那結論呢？他的結論當然是否定的。他說：「天下行業惟有從事寫作這一行，不賺錢也沒有人驚奇，所以它不容易失敗。」就是從商你一定要賺錢，你才是一個成功者。你如果從商而不賺錢，就是失敗者。可是文人腰纏萬貫反而被視為失敗者，所以從事寫作，成功率高於百分之九十，何樂而不為？
這是那一篇〈寫作如養兔〉的idea。當然我是從那篇來做一個引子來談。我有一天又在某個地方看到一隻真的是迷你兔，牠真的沒有長這麼大隻。然後我就很想要養，然後呢，我跟我兒子就在我老公面前一直這樣跳跳跳跳跳，然後就像兔子那樣跳，就一直吵說真的要養一隻。那後來我們才養狗。所以，我在寫這篇的時候，我還沒有狗。
「我深信面對兔子，心靈最能獲得洗滌與放鬆。狗，與人太親近，互動、依賴感太強；與貓，若即若離，更像是另一種人際關係；鼠鼠、小鳥等又太遠，不高興時還可能 來咬你一口。」用另外一種角度來說，就是靈性比較低。兔子的靈性比較低，兔子的靈性又比老鼠高。「唯有兔子，牠溫柔地存在，從不會在你最忙碌的時候鬼叫鬼叫呼喚你，」這是狗狗，狗狗是不會理我在幹嘛，牠只要找我就會叫。「但只要你來到牠的面前，牠便安靜地瞅著你。當你說話，牠靜靜地傾聽，當你抱牠，牠深深地凝視，以牠溫暖的眼神。」這是兔子，兔子很可愛。
這隻兔子叫Merino，Merino是澳洲產的一種綿羊，因為牠的毛摸起來很柔軟，就像美麗諾羊毛，所以叫Merino。記得有一次我們有一個朗誦會，然後請幾米來，幾米大家都很熟，他的畫冊裡，經常會出現一隻毛毛兔，很大很大的毛毛兔。有人在那邊點頭如搗蒜，一定是幾米的熱愛者。那我記得，因為他，有沒有人去過台北？有沒有人根本就是住台北？有沒有。下回如果想看，如果你是幾米的粉絲，坐到南港站二號出口的那個電梯，一路往上走的牆壁，是一隻非常非常大的。那時候幾米就把他的圖無償地給了台北市政府，讓捷運使用，完全沒有收費。就是一隻非常大的毛毛兔，當然兔子身上還有一些小兔子、小女孩什麼的。我知道很多外來的遊客，都會特別坐到那一站，就是跑去拍那個毛毛兔。他的作品裡頭經常出現兔子。朗誦會有聽眾問他說，為什麼你的影像經常出現兔子。幾米是善於畫畫，但不善於回答問題的，他其實是個很害羞的人。他就愣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耶，好像就應該是兔子。」因為狗跟貓實在是被賦予太多其他象徵，又跟人太親近。可是他要的感覺不是任何大家熟悉的狗跟貓，總不能畫豬吧！這個，就很奇怪，他覺得自然就是兔子。
後來我回去看那個問題，當時他並沒有回答，可是就放在我心裡頭。後來我回去的時候，發簡訊給他，就說下次人家再問你的時候，也許可以考慮這樣回答：「因為兔子有世間，」因為我真的是看過很多動物。兔子的眼神可能是我見過所有動物，「最純真的眼神。」我也看過羊的眼睛，你們知不知道，羊的眼睛是四方形的，是長的，所以牠的那個瞳孔也是四方形的。所以你知道，大家對羊的印象應該也是像鹿啊溫馴，牠們自古以來就做為犧牲、供品、祭品，所以應該也是非常純潔的一種象徵，像羊入虎口之類的。
可是呢，有一次就有一個作家叫吳鈞堯，大家應該知道，幼獅文藝早年的編輯。他那天就跟我講說，「我那天帶小孩子去飛牛牧場餵羊，我仔細看羊的眼神，我覺得好邪惡。」其實不是邪惡，是因為牠的眼型長長的，所以給你一種陰冷的感覺。然後狗狗，因為太熱情了，所以也沒有這麼純粹。特別是你飼養的狗，牠對你有強烈的依戀。貓的眼神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去做了多少特別的形容，那種神祕啊，高貴啊，藐視你啊，各式各樣。都不一樣。然後在我眼裡，全世界最純真的眼神就是兔子。如果你們下次有機會，真的很有機會，看到兔子，你去仔細仔細凝視牠的眼睛。好，結束了。
※ ※ ※
主持人：謝謝老師與我們分享今天這麼好的故事。那接下來的時間就是開放給聽眾。有沒有什麼問題，或是什麼話想跟老師交流？
宇文正老師：或者你有養動物的經驗要跟我分享。還是你們要過來看這些照片，可以近看就比較清楚。
觀眾：我想請問老師是怎麼樣學習比較和緩去面對自己寵物死去這件事。
宇文正老師：這真的是一個好難的課題。因為我記得，在我還沒有結婚之前，家裡養過一隻狗狗，叫做娃娃，是一隻北京狗。養了很久，原本是那個很愛養動物的哥哥養的，那時候他在金門當兵，所以狗狗就沒人照顧。後來牠快要死掉的時候，我就帶去杜白醫生那邊看，醫生跟我說，牠的情況不太妙，可能要留院觀察，然後跟我說要有心理準備。後來大概第二天吧，他就打電話告訴我，牠已經沒辦法救了，就過世了。我就去醫院，要去處理那隻狗。我走出來之後，就在醫院外面，哭得像是被遺棄的女人，別人看見會覺得這個人真可怕。
其實我小時候家裡並沒有養狗，我們會一直帶一些小動物回來。哥哥抓魚啊、烏龜啊，就是一些他可以爭取到的小動物。事實上我媽媽很不喜歡動物，我們記得這隻娃娃，我們很疼牠，會一直不停叫牠，什麼可愛娃，什麼什麼娃，但是我媽叫牠都是死娃，所以我們家以前都是在跟我們母親抗爭，後來我結婚之後是跟我老公抗爭。所以，一隻魚死掉，也有碰過小鳥死掉，都沒有這麼嚴重。可是狗狗死掉，對我來說就真的是非常大的事。那時候我正要出國念書，那我嫂嫂，不對，那時我哥哥還沒有結婚，反正應該是我的好朋友，他們開解我的說法就是說，因為你要出去念書了，沒有辦法照顧牠，所以牠選在這個時候走，反而是好的。如果你出國了，然後牠再走，你會很難過，因為你會一直自責。
我記得有一次我跟我在LA的老師通信的時候，他問我小孩多大，我說我的小孩上高中了。他就說再不久，就要體驗那種空巢，小孩子有他自己的世界，你就要去體驗空巢期的悲傷了。我說，「沒關係，我擁有一隻狗。」我現在已經不理我兒子了。有一天有個作家，不小心問我說，怎麼沒有看到我的兒子，就叫我把手機拿出來，然後他看了半天，全部都是狗的照片，哪裡有你兒子。我說在你前面啦，你已經都不知道我的小孩了。然後那個老師就回我信說，那你要小心囉，因為狗狗的生命比人的生命短。我就說，請不要跟我提這個話題，因為我完全不能想像。
其實我之前送走那個小兔子，一年多前，我養了牠大概到五、六歲，因為牠是迷你兔，壽命本來就不長，所以也算壽終正寢。其實我很會養動物，幾乎每隻都是養到自然死亡，不會養沒幾天就暴斃，我大概都是把牠養到自然死亡。老鼠死了我也會難過，但是兔子死的時候，我又比老鼠死了難過更多，因為牠比較大隻，比較會有靈性，牠雖然不像狗這樣黏你，可是跟你之間的那種交流是比較多的。
我因為是一個作家，我唯一能夠面對的方式，就是書寫。我想不只是對於動物的死亡，包括親人離去，我父親、母親都不在人世。當然，比起動物，那是更巨大的哀傷。每個人可以找到跟這個世界可以平靜對話的方式，有些人可以從音樂，從他自己特別的興趣和嗜好，去尋找可以去紓解情緒的方式。不可能不難過的，但是你可以去找自己的方式。
如果你沒有的話，那麼也許你可以考慮文字的書寫。書寫是一個很好的過程，我今天為什麼給你們看這個，不只有圖片，我也從書寫來跟你們交流，無論是快樂的或悲傷的。書寫不只是發洩，因為你會希望它成為作品，所以你對它會有很深層的思索，它對你的意義是什麼，你會經過思索。在作品完成的時候，真的是心靈療癒的旅程。雖然後面我可能還是要繼續面對類似的事情，而且我會覺得說，現在是因為還在工作，退休之後可能就會像那種領養流浪貓狗的人，勢必要面對更多的更多的傷。
觀眾：老師你去了這麼多保護區，在野外，也去看了動物園。對你來說，在野外和在動物園，有什麼不同？有什麼感受嗎？另外再想問一下，因為我自己有養貓，那隻跛腳的貓後來怎麼樣？
宇文正老師：那隻就是至少在我搬離那邊之前，牠都是健康的。後來我們家搬走了，就沒有辦法去追蹤牠們。但算是陪牠一段蠻長的時間，牠也是會在我們家前面翻跟斗的特技團一員。牠有被救起來，然後健康地活下去。
前面問的是，動物園和保護區裡的動物。這其實在文學裡也經常是個課題。今年聯合報文學獎的新詩獎，就有一首得獎詩，評審獎，不是第一名，第二、第三名評審獎，它的標題就是〈動物園沒有〉，它當然是從環保的角度來談。我記得當時決選的時候，席慕蓉是沒有投這首詩的，但後來有被說服，就得獎了。她覺得這有什麼呢？她覺得動物園本來就是一個畸形的地方，動物本來不應該放在動物園裡。長期以來，這也是一個常常被處理的文學課題。在中國，我印象中好像是唐朝，搞不好更早，有世界第一個動物園。你要再查，因為我記得我自己有讀到一份資料，但是在哪裡，什麼朝代，我已經忘了。可能不是中國，要再查一下，但是它是第一個開放民眾去參觀的動物園。
我自己就是一個非常非常矛盾的人。我完全知道動物應該在野外生存，牠其實不應該被圈養在動物園裡的。但是當小孩子還很小的時候，我仍然會帶他到動物園，去海洋館，這是矛盾裡面的折衷吧，我只能這樣講。我們到動物園的時候，可以教導孩子去認識動物，培養對動物的認知，然後理解動物的行為。像我的小孩，他很小就會分辨熊貓，大的貓熊和有一種小貓熊，長得很像Raccoon，大陸叫紅熊貓，因為牠體型和浣熊很像。然後呢，他很小就會分辨，知道說那個貓熊長得像浣熊，但其實牠的基因檢測和大貓熊比較接近，然後也是吃竹子，也是在四川。
坦白說，大部分小孩沒有資源，父母可以帶著他，開車在北美去看那些動物，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資源。因為我們做父母的，願意把錢花在這種地方，所以我們的小孩會有這樣的機會。可是大部分小孩生活在城市，他根本沒有機會去看這些東西，去認知這些東西。所以呢，動物園比較像是一種矛盾折衷的存在。動物本來就應該是在大草原，在牠原本應該生存的環境裡。人類為了教學，有了某些意義之後，或者人類有慾望，於是有動物園。在這種折衷的世界裡，人能做到的，就是給牠更好的。
我看過有些動物園，空間蠻大，人比較像被看的動物，要坐著車子，動物在外面，人不能亂跑出去，其實還蠻多這樣的動物園。我覺得那樣子的動物園好很多，動物可以跑來跑去，有自己的空間。人比較像是被圈養的動物，在車子裡頭不能亂跑出去，動物可以看到又來了一群笨蛋在裡面。我看過的動物園裡頭，我必須坦承說，台北的木柵動物園還不錯，如果跟很多世界知名的大動物園比起來，它也不算遜色，動物的空間其實蠻大，做得還算是ok。
主持人：還有其他同學有任何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們社團有準備感謝狀給老師。
宇文正老師：喔，要來這個儀式這樣。謝謝。結束了，你們要細看照片，可以到前面來。（記錄／魏瑄慧，編輯／黃宗慧、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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