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不是只有貓熊才可愛
講師：張萬康（作家／台灣文學獎得主）
時間：11/23(六) 19:00~20:30
地點：南投縣竹山鎮竹山里下橫街16號（城隍廟廟埕）
（前情提要）
上一篇一系列講下來，說明人與人之間、或是人與動物之間，都有一個「強欺弱」的關係，有權力的會去欺負比較弱勢的。像魏楚延那樣的流浪漢，其實跟街貓一樣有一餐沒一餐，他們也是要看人臉色過日子，在夾縫中生存。「把動物以弱勢看待」這個觀念，其實還蠻重要的。接著我要介紹捷克的大文豪米蘭昆德拉。很特別的是，每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都不頒給他，可是每一年大家都說他永遠比頒出來的那個人偉大（笑）。他是東歐捷克人，在文學界非常有名，他寫的東西跟動物其實是有關的……
雖然米蘭昆德拉不是什麼動保人士，但他寫的東西跟動物其實是有關的。他很多小說都很喜歡談1968年的一個運動「布拉格之春」。他們雖然是共產國家，但想擺脫蘇聯的控制，用一些比較民主的改革方式。蘇聯干涉他們，最後派坦克車來，推翻了捷克的民主運動，坦克車進來，捷克等於正式被蘇聯攻佔了（本來只算是被控制）。他很喜歡寫這段歷史，剛好是他三、四十歲的時候。
坦克車進來時，捷克的部隊一下子就被蘇聯打敗、繳械了，可是他們人民自己想辦法去對付坦克。畫面可以看到人民算準了坦克經過的時間，推一個什麼大的東西去壓坦克。
這張也很有名，這個人看到大勢已去，他的淒涼、惶恐還有無奈。感覺他還是每天要上班，但他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一列一列的坦克經過，但卻不是他們自己捷克的坦克。
這是他們的政治活動，就是「布拉格之春」，俄軍還沒來的時候。是不是很像我們台灣這幾年的反核啊、紅衫軍呢？（我說的是數量）。我的同梯他是永遠的反對黨，他曾經住台北，去抗議連戰，然後被警察帶回去審問很久，還被國安單位監控；後來到了扁政府時代，因為看不慣吳淑珍拿很多發票報公帳，所以紅衫軍遊行的時候，他就穿了紅奶罩，叫大家往裡頭塞發票來諷刺吳淑珍（如果你是泰國勞工，工頭會罰你的），然後他在老家鹿港又被警察局監控。這一、二年他的矛頭又變成馬英九啦。所以我說他是永遠的反對黨，提起任何領導人都咬牙切齒，但我還是很尊敬他的。
這也是他們包圍坦克。大家看這些俄國軍人，一時也不敢怎麼樣，反正他們已經佔領這個國家了。
總還是有人要開槍，也總有人被打死了。
這是他們的青少年，他們這種照片很多，大家去擠一輛車子。我對比的是蘇聯的坦克，比人多，然後車子也不一樣，可是他們這麼爛的車子，也還是要去跟人家尬！
這也是昆德拉。他寫這些政治動盪的時候怎麼講？他在他的藝術對話錄裡寫道，有記者訪問他，請他談歷史跟小說的關係，他說：「我寫的小說有一段提到俄軍進來，對我們捷克人民進行大整肅、大掃蕩以前，他們首先進行的是大規模的屠狗，俄軍進來見狗就殺」，當時人民還不知道這些蘇聯的外國勢力會對捷克人民怎麼樣，有的人還抱持觀望，說雖然他們不要我們這麼民主化，可是來佔領應該也不會太過份吧。結果昆德拉說：「錯！從這些蘇聯部隊先進行大規模屠狗，我就看出完蛋了！」
然後他很自負地說，我今天如果沒有在我的小說寫出這件事，大家都忘了。我寫了出來以後，所有捷克人一看「哎呀有這件事，怎麼你還記得？」他就很自豪，他說我的角度就是跟你們不一樣。所以為什麼他是大文豪，為什麼他得不了獎，可能就是因為他太臭屁了。大家看他80好幾了，抽煙還這個屌樣。他是了不起的。而且他還在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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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小說，在台灣最有名的一本，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拍成電影的劇照。其中很大部份當然是政治的，但有另外一部份是講這個花花男主角。他女人緣非常好，所以女主角就很切心，可是他就是沒辦法，他一生就是在女人堆中打滾，有點像其他哺乳類的雄性動物。他們早期交往的時候，有一隻狼狗跟混種聖伯納一起生了四隻小狗，朋友跟他說這些小狗可能會被殺死，因為是混種狗。他跟她看了不忍心，就認養了其中一隻母的，後來那隻狗跟著他們一起長大。這位太太因為老公常常外遇，外遇又已經不只是小三了，已經排到小101了（眾笑），所以這隻狗跟她有點像相依為命，等於變成她的一個心靈伴侶。
所謂「友伴」。我去聽演講時，做動保的朋友，他們講到一個很好的字眼──「友伴」，他們不會說動物是我們的家人，他講動物是我們的友伴。我覺得這樣講蠻好， 因為你講家人，有點太濫情。養在家裡的動物是你的家人沒錯，但我覺得講友伴好像更好。
有一天，這個男的終於恍然大悟了，他不想再周旋這麼多女人之間，他泰然放下他醫生的工作，決定跟太太隱居到鄉下，然後他們跟這隻狗在鄉下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田園式生活。在電影裡（劇照這隻狗狗不是我剛講的那兩個品種的混種），這一幕是他們發現狗狗老了，得了骨癌，他們很難過，男主角本身是醫生，到最後決定幫牠安樂死。
這部小說很有名，但是我不知道注意到昆德拉寫動物寫得這麼好的朋友多不多。我覺得這個點很重要，因為一般作家（甚至是很好的作家）都沒想到可以用動物來──講發揮好像對動物不禮貌，暫時用發揮好了──發揮得這麼好。後來這男女主角出車禍死了。這隻狗的生命，剛好就是他們兩人從相識、結婚到死亡，這一段差不多十七、八年的時間。一個人一生中能養幾隻十七、八年的狗？這實在是一個很重要的生命階段（貓也是有可能可以活到這個歲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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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險路勿近》非常好看，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刺激1995》？個人覺得美國片從《刺激1995》以來，最好看的電影可能就是這部《險路勿近》。侯孝賢演講常常講這個片，它風格跟侯導完全不一樣，但侯導十分欣賞，看了絕無冷場。
這部片講殺人魔、講什麼叫殘忍、講殘忍的哲學、怎麼看殘忍。導演叫柯恩兄弟，是一對兄弟檔，英文片名叫《No Country for Old Men》──沒有一個地方容得下老人，指的就是這個老頭子警長。他發現社會變了、時代變了、價值觀變了、人性變了，他心裡從著急到荒涼，他很恐懼，但是他很沉穩。他完全了解殺人魔，可是他不解，為什麼人會變成這樣。這部片子他算是主角，還有一個主角就是殺人魔。
這個劇照是墨西哥毒梟在德州邊界為了毒品生意互相屠殺，他跟他的助手兩人發現了這個命案現場，到處都是死人。大家注意看，這張照片這邊有一隻狗（當然這個是道具），在電影裡有兩秒的特寫，這隻狗也死了。他們兩個人騎馬過去，那個助手講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英文：”Oh, hell’s bells! They even shoot the dog.”──「天殺的（地獄的鈴聲）！他們連狗都殺！」這部片子翻譯得很好，我當時很好奇這句英文原文，所以就查了，翻譯得非常到位，我看了真的眼睛一亮。
我剛講昆德拉寫的動物，還有這部片提到的動物，衡量一件事殘不殘忍，他們的角度都是從動物切入。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狗是無辜的，他們這些人為了金錢、為了毒品交易想貪掉那筆錢與毒品，為什麼連狗都要殺？有一位台灣女作家，她對動物研究很透澈，不只是愛動物，還包括動物方面的各種事情。我聽過她的演講，提出一個很重要的觀念，她說，在西方國家，今天如果有虐貓虐狗案發生，警察發現之後，會自動去調查兇手有沒有對他的家人家暴，或對社區的小孩、老人施暴。大家懂我的意思嗎？反之亦然。這個人會去虐待自己的家人，或霸凌老弱小，那麼他對動物可能也是會虐待的。他重點就是見不得你好，只要他覺得你力氣比他小、弄不過他，他就要來整你。有的人就是這樣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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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一個畫家、雕塑家，他也過世幾十年了，他叫傑克梅第。他是義大利裔的瑞士人，可是他一輩子幾乎都在法國、巴黎活動。他們歐洲人對國籍沒那麼重視，這一點也很有意思。我們都知道蕭邦是愛國的鋼琴詩人嘛，可是蕭邦有一句名言，他說：「我愛波蘭，但我更愛藝術。」對他來講，意思就是──我不做任何代言的，不要用國家兩個字來壓我。所以照蕭邦的觀念，王建民如果有蕭邦的靈魂，他會說我今天就為了我自己的勝負投球、為了我的球隊投球，我不是為了台灣投球，大家不用這麼瘋狂，也不用為了我這麼難過。
傑克梅第做的雕塑作品都是這樣長長的，因為他要描寫人的孤寂可憐。他也喜歡叼根菸，可是很奇怪哦，他的菸是下垂的。一般作家或畫家給人家拍到抽菸，那個菸都是翹起來的，好像很屌，可是他的是下垂的。他很內斂。
這些是他的作品，他都是這套風格，他就靠這種風格奠定在美術史上的地位。這是他做的狗，他到底做這狗是覺得狗可憐？還是覺得用這樣瘦瘦的樣子，來貫穿人精神思維的貧薄、可憐、與孤獨？也許都有，你怎麼看都可以。
這是法國攝影大師布列松替他拍的照片，雖然因為快門比較慢所以有一點模糊，可是大師拍的還是很有名，因為他有一個構圖。
傑克梅第曾經講過一句名言，他說：「如果一個失火的現場，有一幅世界名畫跟一隻貓受困，而我只能救一個，那麼我要救的，必定是貓。」那幅世界名畫不論值多少億、多少美金、英磅，在他眼裡是不屑一顧的，這隻貓被救出來之後，他會把牠放掉，然後靜靜看著牠離去。
我覺得這個人講話好優美喔，而且也不會很做作，就是一個很基本的良善。錢對他來講，是不重要的，生命比較重要。我前幾年沒有女朋友的時候，聽到這句話，就想，如果早聽到這句話，我就用這句話去跟女生講，女生聽了一定好陶醉。因為他結尾很瀟灑，很有一種FU……，如果一個火災現場，一幅世界名畫跟一隻貓，我只能救一個，我救的是貓，而且把貓救出來後，放在地上，看著牠靜靜離去。最後一句，哇～聽得腿都軟了，我如果是gay我一定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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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的破船》這本書只有手掌寬這麼大，是我在舊書店買的。這書民國62年出版，現在讀還是很好看哦！裡面對於他的生活描寫很細，也有拍成電影，但電影不好，實在是很老八點，叫《汪洋中的一條船》。
書裡面寫他小時候被一個跑江湖賣藝的阿伯抱走，因為他殘障，腳拖在地上沒辦法走，但是他可以倒立，力氣很大。他只有五歲，那個阿伯叫他跟一隻猴子一起，表演馬戲給人家看，然後收錢，丟在碗公。書中有寫，輾轉很多原因，後來那個阿伯被警察帶走，他跟這隻叫莉莉的母猴子，就被兩個女的等於有點算是綁架了，帶著他們去表演，結果嫌他們會剋人，就把鄭豐喜跟猴子遺棄在荒野裡。書裡寫到這個猴子如何救他、如何抱地瓜去給他吃。我在想雖然有的可能是他的幻想，但還是好看！他還有一篇寫到，他後來回家，媽媽叫哥哥帶他去住工寮，他說有一隻黑貓跟他作伴，晚上都抱著一起睡。
這是鄭豐喜還有他的太太吳繼釗的合影。這本書是62年出的，他大概63年結婚。她是他的學妹，他太太外省人，他是本省人，這個組合在當年算比較少見。愛情可以跨越很多領域，而且他太太一點都不在意他殘障，女人的愛很偉大。
鄭豐喜他們是口湖鄉人，這本書在圖書館因為出借率太高，被翻得那麼爛了，因此前二年雲林縣政府下令將它永久收藏，供奉起來不准借了，然後請吳繼釗來看。這書出版兩年後，鄭豐喜就過勞死，民國64年左右，他只活到三十一、二歲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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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林憶珊，我去聽她演講，她教了我很多東西（不是只教我啦，是教全部聽眾）。就是聽了她的演講，所以我知道，啊！原來動物是弱勢，可是對我來說，生活中我從來沒有把弱勢兩個字跟動物連在一起，而且我也沒有在欺負動物啊，但是她用弱勢二字，我就覺得還蠻有力量的。
她還提到一個名詞叫「動物權」，我從小到大也沒有用過這三個字，可是我也沒有在欺負動物啊，甚至我偶爾還會幫幫動物什麼的。也就是說，這些知識份子他們創造了這些字眼，為什麼要這樣用？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對善良的人來講，懂這個幹嘛？可是你要形成一個行為，去宣揚出來的時候，這些字眼還是重要的。就像「人權」二字，很多家庭從來沒跟父母討論過人權問題，可是他們的小孩卻得到很多自由；有的爸媽跟小孩一天到晚在吵人權，然後全家人都沒有人權，也有這種問題。
就是她告訴我這個片子《地球的生靈》，大家可以看看。這是演「鵝毛筆」那個電影明星喬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做的旁白，在YouTube抓的到喔！全長有三、四個小時吧，裡面講到有關動物的觀念非常精采，它的破題就是「歧視」。很多人對外籍勞工（做勞工運動的人會稱他們為「移工」，我們口語上都說外勞）、外籍新娘的歧視，還包括對流浪動物的歧視、種族的歧視，這些問題都是我們還沒完全面對與解決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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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接下來我要介紹，這是我今年一直在看的鳥類網站。國外有人去森林裡架設24小時的攝影機，記錄鳥類的生活，畫面裡有兩隻小貓頭鷹，牠們一起擠到洞口，通常不會這樣，所以我把牠們拍下來存檔了......（待續）
（記錄／Kate Don，編輯／en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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