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0日 星期三

第19場/李瑾倫〈放牠的手在你心上〉全文連載(2)

講題:放牠的手在你心上
講師:李瑾倫(繪本作家)
時間:11/20(三)13:30~15:00
地點:家齊女中閱覽室 

◎遇見一隻瘦弱的狗:浪漫、衝動與勇氣的萌芽

一直到我念世新三專的時候,我那時候很衝動很想要去養一隻狗,我想要養一隻狗只是因為我家附近有狗園,我每天放學經過的時候就會看到很多小狗在裡面,那時候我愛動物的事情其實也是瞞家裡面的,我就常去看那狗園。當然我去的時候老闆就會說這是甚麼狗這是什麼狗,我去就會抱抱這隻狗那隻狗,後來裡面有一隻特別瘦弱,我對牠特別有感情,而且牠好像生病了。其實我那時候年紀跟妳們現在沒有差很遠,心裡浪漫的事情特別多,後來回家後就想說,那應該是我跟那隻狗的緣分,我一定要去把牠帶回來,因為我今天遇到這隻狗是我跟牠的緣分,牠那麼的瘦弱,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牠。


可是我也沒有錢去買那隻狗,我只有存了很久的一點點錢,我心裡一直有那隻小狗狗在看著我的樣子,我就說好,我後來就自己走回去買那隻狗,可是我發現我看的那隻狗不見了,彷彿換了另外一隻狗,但老闆就說沒有錯啦!你要的狗就是這一隻!我看到的這一隻也是非常的瘦弱,我在心疼牠之下,就把所有零用錢都給老闆,然後把小狗帶回家,其實是有一點蠢的。

我帶回家之後呢?我就把牠帶回去我爸爸的畫室,那時候我爸爸已經很少在用畫室了,可是我們偷偷在那裏養狗。其實我們家那個頂樓的邊,一邊是鄰居的一邊是我們的,我們家那邊有蓋畫室,鄰居那邊是空地,於是我就到鄰居那邊去養那隻小狗。那隻小狗很瘦弱,一直發抖,於是我就去拿一些我認為有用的棉被讓牠蓋,牠在來的第一天就拉肚子了,非常的淒慘,於是我就去買了一些飯啊甚麼的給牠吃,當然牠都不吃。後來我轉述這件往事給我當獸醫的先生聽,他以獸醫非常不帶感情、就事論事的態度就說,那隻狗狗一定是腸病毒。在我那個很浪漫的年紀,對於這些無助或是什麼,心裡會非常不捨,但問題是我又沒有錢帶他去看病,我覺得牠要看醫生,那時候我第一次發現人的潛力是可以這樣被開發。

我其實是一個非常非常膽小的人,一個人不敢上我們家頂樓,即使是現在我很喜歡一個人出國旅行,到我所住的旅館,不管住在哪裡,所有燈都要打開我才能睡覺。昨天晚上因為我這幾天感冒一直咳嗽,後來咳到我先生被我趕跑了,我先生離開之前,還幫我把睡燈都打開來,因為他知道,只要我一個人睡覺,我就會很害怕。可是你對於小動物的那種不忍心會戰勝那種害怕,所以當年我為了不要讓牠在那裏叫,我會半夜上頂樓去抱牠,其實我自己對於黑暗是害怕的,可是那個時候我心裡會有一個聲音說,就是很妙,會想說原來這樣的時候我可以開門、可以不害怕。

後來這件事情被我媽媽發現了,這個事情其實發生的很短,頂多不超過一個禮拜,我媽媽發現我默默買了一隻小狗、而且生病了,我媽媽就跟我講說,那你要帶牠去看病啊!可是我沒有錢,我媽說:「那我先借你好了!我幫妳先付那個錢!」我記得,就是帶小動物去醫院打針,那個時候是三十年前,每天打一針五百元,對於我們那時候來講是很多錢,我媽媽就讓我去幫狗打完那些針劑,打到可能第四天、還是第幾天,那隻小狗就死了。我記得那隻小狗後來牠生病,瘦到完全沒有肉了,都是骨頭的感覺,是我們覺得我們無法控制的,然後在我們身體慢慢有那種纖細敏感的小孩子心理,我記得我抱著牠,還一直跟牠說:「沒關係,如果你要走的話,就怎麼樣怎麼樣,」就是跟牠講話,後來那隻狗狗就走了。

◎愛護動物必備:能力與責任感

我那個時候年紀的孩子,不知道怎麼處理狗狗的後事,接下來是我媽媽幫我處理了,在這個部份我其實是很感謝我媽媽,這麼願意理解我的感覺,並不會是責罵我。但是每一個大人的作法不一樣,如果今天你做了一件類似的事情,可是爸爸媽媽不認同,我只能說那是每一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同。那是今天剛好我很幸運,有人幫我處理那些我無法處理的細碎的事情,但實際上我們做任何一件事情,我都覺得說如果我們能夠完整處理完,才是我們要去下那個決定的時候,我們要有能力去處理完所有的細節,不麻煩到任何人。

我為何會講到這個呢?就是因為在動物醫院當助手那幾年,其實很多人在路上撿到動物,他撿來了就抱了三隻小貓到醫院來,很不客氣的說:醫生這給你。於是醫生就會很生氣,為什麼這個要給我?因為牠在外面受傷了啊!醫生就會說:可是這是你撿來的!牠在外面受傷不關我的事情。牠在外面,你把牠撿來了,是你要負責任,你要醫治牠,不是你今天把牠丟到我桌上,說這動物給你,我就要把牠接收。這樣的一來一往,其實在聽到的當時,我是有掙扎的,我會覺得說,我們是一個動物醫院的立場,感覺上我們都要愛護動物,但是今天人家帶了動物進來,你這樣回應他們的時候,是不是會有殘忍或是矛盾的地方?

你憑什麼要做五秒鐘的愛心,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的簡單,你去街上撿一隻狗,生病的;撿一隻貓,快要過世的。你丟到一個地方,不管什麼地方,朋友家也好,中途也好,或者是動物醫院也好,接下來你就離開了,或是你留一個紙箱在動物醫院的門口、收容所門口、什麼的門口,你就離開了,你就留一下句說:拜託救救牠。這樣到底可不可以救到那隻動物?其實是沒有辦法的。我會覺得說動物醫院醫生、助手、甚至我生氣,是有道理的。因為一隻動物接手過來,我們就開始治療牠,我覺得治療、花錢是一件事情,可是重要的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感情的付出,有時候就會生氣說,為什麼這樣感情的付出,必須是這些被認為是責任者的人要來擔負?我們每個人的感情其實都是那麼的脆弱,可是我們都要一直這麼堅強的去面對動物的離開等等。所以我在分享這些動物經驗的時候,就會覺得,包括你們看到任何一隻動物,牠們被欺負或是什麼,其實都不要說我該要找誰來幫忙,如果在那個當下我們有能力去做任何事情,就立即去做。

◎牠用離去教會我面對死亡

剛剛講的大部份都是我小時候養寵物零零散散的經驗,其實我開始會有把動物的手放在我的心上,是在二十七歲之後,因為我的第一隻狗。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讀過我的繪本,其實我的工作一直都是畫繪本寫故事、寫一些文章出書。在我還沒有養動物以前,我的繪本裡面的動物是沒有毛的,就是虛構的,可能是我最被人家認識的一本書叫子兒,吐吐。牠是一隻小豬,吃了木瓜子,很害怕長出木瓜樹所以大哭,後來並沒有長出木瓜樹,這裡面的動物是一隻豬,沒有毛。之後我養了我第一隻動物,牠叫Gibi,我幾乎沒有寫或畫牠在我的書裡面,因為牠的死亡、牠的故事帶給我非常大的衝擊。另一隻Paw我則畫了非常多。

Gibi的到來與過世其實非常的快,牠是我哥哥的一隻狗,牠來的時候是只有幾個月大的西施,我答應要養的時候,我沒有想太多,那時候我已經是二十七歲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隻狗,就是我答應說好我要來養一隻狗。那隻狗來的第一個禮拜,我有一天跟牠玩的時候,忽然產生一種害怕,那個害怕就是說,慘了,這隻狗可愛的像布偶一樣,可是事實上他是有生命的,有血有肉、摸了會軟軟的肉的,會跟你叫要吃飯會、要做什麼、會生病的。

那時候我開始去算說,一隻狗的年紀會有多久,我就發現一隻狗牠來的時候是很小,我們可能有一段小小的時間,可能是幾個月,我們共同度過我們的20幾歲,接著牠就會比我們快衰老,牠會開始度過中年、老年跟面對死亡,於是我就想說,慘了!那時候我才開始去搜尋,狗的生命有幾年,大概十二、十五,十八年,已經是太幸運了!我有遇過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的狗狗才過世,那是太太太幸運,大部份的狗狗都是十到十五歲就過世了。那時候我有記憶的時候,其實心裡對於年紀這件事情,感覺很驚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想說我已經養牠了,就養牠吧!很妙的是,我每天會開始做面對死亡的練習,我會想像說,Gibi今天可能生病了,我該怎麼辦?牠要走了,我要怎麼辦?就想像牠不在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Gibi來了不到一年的時候,我哥哥又給了我一隻狗,就是Paw。我哥哥那時候去大陸做生意,他的狗狗給我養,我接手養Paw之後,常會帶兩隻狗一起去散步。我養Paw的第一個月,有一天我們一起去散步,我想說小狗每天拴著很可憐,我想要牠自由的走,於是我就把Gibi放開。我們的巷子其實非常非常的小,車子要進來的時候,人都要讓開走到最邊邊,很像台南的道路。那天我們散步的時候,Gibi是走在我們前面,車子進來的時候其實速度不快,那時候經過我身邊,我想說要衝去抱Gibi,可是已經沒有空間讓我衝去抱牠,我就想說那隻狗狗應該可以閃到邊邊去吧!應該不會那麼笨被壓到吧!可是就在想的時候,車子開過去了,我就聽到一個小小的哀嚎聲音,我們衝過去看,Gibi已經翻滾到路邊。

當下我們愣住了,於是我就把牠抱起來,沒有任何外傷,軟綿綿的。那時候是晚上十點的時候,怎麼辦呢?找不到任何動物醫院。後來我們就緊急叫計程車,打電話給我們認識的動物醫院,離我們那裏大概十到二十分鐘,在計程車上,Gibi在我身上,我感覺上牠就是死了,沒有任何外傷地躺在那裡,之後我就開始哭。後來看完動物醫院之後,牠是真的死了,應該是內出血。就是在五秒鐘之內,這隻動物根本不用經過我任何死亡練習,就是牠不符合我任何練習條件,就因為我把牠拉繩鬆開了散步,車子經過了,然後牠死了!完全是沒有辦法的挽回,那個感覺非常恐怖,然後我一直非常的悔恨,一直希望時間可以倒回開始散步的時候,我可以把釦繩扣上!

後來這件事情怎麼樣結束呢?我跟我姊姊兩個人就是狂哭,她帶著他的小孩,她小孩現在已經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那時候那個小孩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跟我們一起大哭,然後我把Gibi抱回家後去火化。我們什麼都不懂,只是希望去了一個我不知道的世界之後,牠可以開心一點,我不知道那個世界是如何,所以我們就道聽塗說,去買一些金紙銀紙,就在公寓樓下燒了紙錢,邊哭邊燒,然後鄰居經過也就很小心害怕的經過,不知道我們在幹嘛!這樣狂哭可能哭了一個禮拜。

我記得事情發生的第一天我回到家,我一個人在屋子的外面我根本覺得我沒辦法進屋子,我覺得我一進屋子我就是把Gibi拋在外面很無依無靠,我希望它可以找到我!這是一件非常非常難過的事,是我生命第一次經驗有關動物的離開,原來動物的離開是這樣!很多人都說,養了第一隻動物離開之後,再也不要養第二隻動物了,因為太傷心了,再也無法承受這種離開之痛。但是我很謝謝那時候因為還有Paw在,那兩隻狗同時存在,你傷心一隻狗離開,但另外一隻狗你還是要繼續照顧,所以我還繼續照顧Paw,然後感情會轉移到Paw身上。

後來我嫁給我先生,我先生自己有一隻小狗,也是在外面散步時撿到的,他撿到那隻小狗有皮膚病,他說他去游泳的時候那隻小狗都在路上,他想說我明天再看到你,我就把你帶回家,所以那隻狗後來就被我先生帶回家,牠的名字是小苓。從Gibi、Paw到小苓到後來的小狗,到捲捲、小花花或是現在我有的Tony、紅包、搗灰還有圓圓,這些狗在我生命這些年來,數目有時候減少有時候增多,可是漸漸的我理解到說,死亡這件事情,無論人或者動物,本來就是要去面對的。(記錄/Fifi Kaneshiro,編輯/黃宗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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